婚後番十六

婚後番十六

懷孕四五六個月的時候,朝霧過得很是輕鬆滋潤。也是利用這兩三個月,她手上閑着無事,很有心情地給肚子裏的老二做了幾件小衣裳和帽子襪子。

再多的東西,宮裏都有準備,並不需她多費心。

不管穿的用的,到時都被備好。

朝霧之所以想費事親自動手做幾件,一來是為了打發孕期時間,二來是為了體現自己對肚子裏老二的愛。不能因為生過一個,精心都給了第一個,對這第二個就隨意應付了。

有李知堯陪着,有秋若領着一宮的奴才精心又周全地伺候着,這幾個月一眨眼便過去了。

懷胎十月,過得最快的,也就中間這幾個月。

過了中間舒服的幾個月,到後面肚子變得越來越大,圓滾滾地把衣裙撐起來,朝霧便又辛苦了起來。肚子大了累人是一方面,另還有小解的頻次增多、腰疼腳腫等一些惱人的事情。

因為肚子裏的胎兒不斷張開長大,胎動頻繁,而且胎動幅度較大,朝霧開始進入睡眠困難階段。睡覺時找不到舒服的睡姿,一夜要起來好幾次小解,然後還動不動就被孩子給踹醒。

與這一胎比起來,生小順兒那時候,簡直都跟玩兒似的。

朝霧有時候甚至都會覺得恍惚,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生過孩子。

然後又在心裏細細地想,想着大約是懷順哥兒的時候,處境艱難困苦,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放注意力,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應付,所以從懷孕到生孩子,彷彿都是稀里糊塗的。

這世上的許多事,都是如此。

一旦把注意力全放在上頭,其中所能品嘗到的痛苦也就被無限放大了。

以前朝霧要承受許多別的痛苦之事,生活里幾乎全是黑暗。那個時候,懷順哥兒倒是那一堆苦裏唯一的甜,所以從沒有覺得生順哥兒是件艱難的事。

便是此時回想起當時的整個孕期感受,只要是有關胎兒的,也多是溫甜的感受居多。

至於痛苦的,確沒什麼鮮明記憶。

而此時的朝霧呢,因為諸多因素夜夜睡不好覺,精神又開始有些蔫巴了起來,沒有前幾個月看起來有活力。身體影響着心理,她又開始變得敏感易怒,對各種小事生氣。

晚間洗腳看着自己浮腫起來的雙腳,都能漣漣掉下淚珠子。

一邊掉一邊委屈兮兮地說:「我的腳都成豬蹄了,嗚嗚……」

每每看到朝霧這樣,李知堯都忍俊不禁,然後把笑意藏在嘴角。

她的腳白白胖胖確實像豬蹄,她的模樣也確實嬌憨可愛,他總是忍不住要笑的。

肚子到後幾個月長得很快,在朝霧走路要托腰、彎腰困難以後,李知堯晚間有時會親自伺候她梳洗。天寒怕受涼,不會日日洗澡,有時他便會親自蹲下身子來給她洗腳,伺候着讓她心裏舒服。

皇帝都親自服侍她了,她心裏還能不舒服么?

自然,朝霧心裏是極為舒服的。

這一晚精心梳洗完,朝霧在李知堯的幫助下上床,腰后墊了許多軟枕,靠在床頭摸起沒看完的話本子翻開看了兩頁。等李知堯梳洗完上床,她把話本子又擱到一邊。

朝霧要睡覺了,挪著身子躺下來,躺好了與李知堯說話,「算著日子,再過一個多月就要生了,到時候我就可以解脫了。我現在就數一日,過一天數一天,覺得過得好慢好慢的……」

李知堯習慣性地伸出胳膊給她枕着,「多做點別的事分散分散心思,你若日日就盯着自己的肚子,掰着手指頭數還剩幾天要出生,那就會很慢很慢。」

朝霧輕輕吸口氣,「我也想啊,可是身上實在難受,鬧得我巴不得立馬生了他出來。可他不到日子不出來,我就只能這麼一天一天盼著了。我現在的一天,過得簡直有一個月那麼長。」

李知堯看着她,知道說道理給策略有時候是沒用的,因為懷身子的難處他不能體會,說再多都是隔靴搔癢,於是他又說:「不着急,我陪着你一起熬,你不舒服只管找我就是。」

朝霧聽得這話有些慚愧,又忍不住有些想笑。她在枕頭上側過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知堯,小小聲道:「難為你了,可我有時候真不是故意要折騰你,就是忍不住……」

李知堯拍拍她的手,「故意的也沒事……」

朝霧往他肩上湊過去,聲音更小了些,「我以後盡量控制啊……」

然睡前這話說得好好的,也明明是發自肺腑講出來的,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不再讓自己因為身上的舒服,而去折騰李知堯。結果剛到夜間,就全都作廢了。

朝霧因為身上乏,睡得比李知堯早一些。

李知堯一直溫聲軟語地陪她聊天,等她睡著了,自己才吹燈睡覺。

近來李知堯也很累,一面要照顧快到臨盆期的朝霧,一面還要處理前朝之事。因為有些力不從心,他又拉了錢勝文和順哥兒幫着處理政務,身上的擔子這才輕了些。

這會兒聽着朝霧睡着,他閉上眼睛不多會,也便睡著了過去。

他雖然累,但現在夜間睡眠很淺,因為朝霧總是會因為各種原因醒來。有時需要他幫着扶著起夜,有時做了噩夢需要他安慰兩句哄一哄再繼續睡。

雖然朝霧那麼說,李知堯依然做好了不能睡整覺的準備,這一夜果然也是如此。

夜深時分,在他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時候,便聽到旁邊躺着的人在哭,聲音低低細細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這深夜裏偷偷暗自抹淚。

對於這種情況,李知堯並不是很驚訝。他如常地睜開眼睛來,驅趕腦子裏的困意,伸手到朝霧這邊,用帶着鼻音的慵懶聲線問她:「怎麼了?又做噩夢了?」

朝霧近來確實經常做噩夢,有時候一夜都要做好幾個,一個比一個離奇恐怖。但她今天不是因為做了什麼噩夢,所以吸一下鼻子搖了搖頭。

李知堯微微撐起身子來看她,給她擦擦眼角,「那是怎麼了?」

朝霧看着李知堯,又吸兩下鼻子,似乎還醞釀了一下,最後委委屈屈地開口說:「我不想打擾到你的,可我突然很想吃辣,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睡不着……」

噗……

李知堯沒忍住笑了出來。

朝霧看他笑,自己忍不住惱,抬手就捶他,沒好氣道:「你不要再笑了,自打懷孕以後,太醫院的人一直不讓吃辛辣口味重的東西,可我就是想吃,都快憋死了!」

李知堯這是聽明白了,原來她這是想吃辣卻一直沒能吃,被憋得在這半夜裏抹眼淚呢。大約半夜裏醒了想到了那些口味的菜,越想越饞,越想越憋屈難過,就哭起來了。

他抓住朝霧那亂揮亂舞的爪子,問她:「還能不能睡得着?睡不着的話,我帶你去御膳房。」

那一口吃的得不到,心裏難過得要死,怎麼想怎麼委屈,哪裏還能睡得着呢?朝霧沖他搖搖頭,藉著他手上的力氣坐起來,看着他說:「御膳房現在有菜么?」

李知堯扶住她的胳膊,隨着她起來,「沒有菜,不是還有我呢么?」

朝霧坐在床邊摸索著穿鞋,因為彎不下腰來,只能微微伸著頭去看。結果最後還是李知堯先下床,把她把鞋給套上的。

李知堯幫她穿好鞋,又領她去屏風邊穿棉衣棉裙,再披上棉斗篷。

朝霧站着看李知堯扣斗篷的扣子,問他:「你要給我做?」

李知堯幫她把斗篷穿好了,順手讓她把帽子戴上,再拿個手爐塞進她手裏,「過去試試看,這麼多年沒碰過菜刀鐵勺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出來。要是做得難吃,你可別生氣。」

朝霧抱着手爐,嘴角抿著笑,看着他道:「一定不生氣。」

李知堯自己也披上厚厚的黑色斗篷,領着朝霧出房間。

到房門邊推開門,才發現外頭下雪了。

朝霧想吃那一口辣,並沒有停步的打算。

李知堯看出她還是想去御膳房,便沒多說,領着她出門去。

朝霧肚子大走路緩慢,李知堯扶着她,帶着她走完沿牆迴廊,然後一同走進雪地里。

艷紅和深灰的斗篷曳在黑夜裏,落一片雪便綻開一朵白梅。

李知堯與朝霧肩並肩,手裏掌著一盞燈,在深黑的夜色中亮着淺淺的光。

雪花紛紛落下來,在燈籠周圍形成不一樣的景緻。

兩個人就這麼冒雪一路慢慢地走,一路說着話,走去御膳房。

這唯美的意境下,倒是像特意出來牽手散步看雪景的。

身後遠遠跟着一幫宮女太監,並不往前打擾李知堯和朝霧。

他們可不覺得有興緻,只覺得困死冷死了。

李知堯帶着朝霧慢慢走到御膳房,自有當值的太監拿了鑰匙來開門。打開門讓李知堯和朝霧進去后,得了不必留着伺候的命令,便也都找地方避寒去了。

李知堯帶朝霧進了屋,把兩人身上的斗篷都脫了掛起來。然後他找了把椅子拖到案桌邊,扶著朝霧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各處找了找御膳房備用的雞鴨魚肉等一些食材。

他之前在蠻州囤積實力的時候,為了討朝霧開心,也為了偽裝成廢物王爺,去酒樓學做菜學了好長一段時間。當時學的手藝還蠻不錯的,只是後來就沒再進過廚房。

李知堯讓朝霧在一旁坐好,找了些堅果給她當零嘴兒解悶。

朝霧便就一邊吃堅果,一邊看李知堯做菜。

當年在蠻州的時候,朝霧知道李知堯學做菜是為了討她歡心。但她那時候和他不過是搭夥作伴的關係,並不關心其他。這麼認真地看他做菜,其實是頭一次。

朝霧見過李知堯在那些朝臣面前的樣子,威嚴無比,一個人的氣勢能壓一個大殿的人。那些朝臣最怕他冷臉發火,因為接在這後面的,就有可能是殺人。

可就這麼個在外凶如猛虎般的男人,幾年如一日地遵守着他自己當年立下的償還誓言,在她面前從沒端過帝王的架子。毫無底線地寵着她,把她寵得宛如過回了十五六歲前的樣子。

十五六歲前的她,沒有多少煩惱憂愁,每日過着富足無憂的生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身邊捧著哄著的人無數。雖時常有些少女的小煩惱,可同後頭經歷的一切比起來,那算什麼呢?

那時她單純嬌俏和軟,開心了會花間起舞,笑得比花還嬌艷。不高興了,伏在厘夫人、奶媽亦或映柳的懷裏,哭得嬌里嬌氣,不哄上半刻鐘都緩和不了。

往日浮現,敏感細膩的心思這又起來了。

看着李知堯繫上圍裙,站在案邊認真地剔除雞腿肉里的骨頭,切碎了雞肉,放進盆里灑入佐料,朝霧眨巴眨巴兩下眼睛,眼淚就掉下來了。

李知堯把放好了佐料的生雞丁放到一邊,才抬頭看到朝霧又掉眼淚了。他近來習慣於她時不時的傷感,洗了手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來看着她,仍是軟聲問:「這又是怎麼了?」

朝霧吸吸鼻子,看着李知堯默聲一會,出聲嗓音微啞,「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在言侯府的那十幾年,衣食無憂,所有人都對我都很好……」

李知堯抽出她袖子裏的帕子給她擦眼淚,擦完了仍蹲在她面前,微仰著頭看她,然後輕輕吸口氣道:「你父母還是愛你的,只不過比不上那些腐朽的禮教規矩……」

說着頓了一會,又慢聲道:「我打小沒嘗過被人疼愛的滋味,最是明白沒有父母親人的感受。厘家現在分崩離析,該受的都受了。你若是解了心頭恨,仍還記着他們的好,就原諒他們吧。」

朝霧緩了一下情緒,聲音里還有一些哽咽之意,「你還有這麼心寬大度的時候么?」

世人誰不知,他李知堯睚眥必報,眼裏從來沒有「寬容」二字。

李知堯笑了笑,語氣認真,「我是希望你能放寬了心,簡簡單單無憂無慮地過完下半生,你又挑我的刺。原諒他們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能有更多的人對你好。」

冬日的夜格外安靜,御膳房裏點了幾盞燈,火苗搖曳在朝霧的余光中。她就這樣默聲看了李知堯許久,在他的眼神安撫下,情緒和心情都慢慢平靜了下來。

看罷了,她微啞著嗓音說:「下半輩子,我會對你好的。」

李知堯不自覺怔了一下,隨即又笑了,看着朝霧道:「說話可得算話,對我好點。」

朝霧認真地點點頭,「一定算話的!」

李知堯直起身子,抬手在朝霧的頭上摸了摸,語氣和軟,「別再胡思亂想掉眼淚了,我給你做菜去,馬上就能做好,解你的饞。」

朝霧又點點頭,一副很是聽話的模樣,「嗯。」

李知堯回到灶台邊,看了看腌制的雞肉,又備了些要用的配菜和佐料。他確實有些生疏了,不像以前學手藝那會兒動作熟練,做一樣之前總要想一會。

他把一切都準備妥當,自己到灶後生起火來,然後到灶前握上大鐵勺,在燒乾的大鍋里倒入油。等油鍋熱起來,把準備好的雞肉全部倒入其中慢炸。

朝霧微微伸頭看着鍋里炸香的雞肉,嘴裏忍不住生了口水。

為了不讓李知堯瞧見她饞,她偷偷給咽了。

然後朝霧就這麼一邊偷偷咽口水,一邊看着李知堯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做菜。

等菜出鍋,她已經非常迫不及待了。

李知堯端著盤子放到她面前,微微彎腰夾了一塊瞧著十分酥脆的雞肉,送到朝霧嘴邊道:「有五年沒碰鍋勺了,不知道味道怎麼樣,吃吃看。」

朝霧滿懷期待地張開嘴,把筷子上的雞肉咬進嘴裏。一口辣一口香,正是她剛才夜半醒來撓心撓肺想要吃的味道。眼底起了亮色,她笑着看向李知堯點頭,「很好吃。」

聽得這話,李知堯也笑了起來,又夾了一塊送到她嘴邊,看着她咬了肉到嘴裏,對她說:「吃一點解解饞就好了,劉太醫不讓吃辛辣的東西,總是有道理的。」

朝霧當然知道了,吃辣了上火,她會更難受。此時她饞解了,心情也好了,李知堯說什麼她聽什麼,所以一邊嚼著肉一邊點頭,「嗯,再吃一點就不吃了。」

說完這話,她伸手接下李知堯手裏的筷子,忽夾起一塊肉伸出去,直接送到李知堯嘴邊,看着他說:「你陪我一起吃。」

李知堯又愣了愣,看了看朝霧這給他夾菜的姿勢,嘴角不自覺漫開一點笑意。然後他看着朝霧張開嘴,讓朝霧把肉送進他嘴裏。

在朝霧把筷子收回來的一瞬,兩個人忽有了默契一般,突然一起笑了起來。

屋裏火光搖曳,照得兩人的目光都像閃著光。

***

入夜下起來的雪,足下了兩日才停。

雪在皇宮裏鋪得到處都是,下人奴才們鏟雪掃雪就花了小半天的時間。

這一年的春節與往年並沒有什麼太大不同,朝中上下無有大事發生,皇城內外照舊舉行節日典禮。民間該有的習俗活動,也一樣都熱熱鬧鬧辦了起來。

鋪天的喜慶暫時分散了朝霧的注意力,不再掰着手指頭盼日子,這日子也就自然過得快了起來。熬出了正月,之後便真正開始了掰手指頭等生產的生活。

按照時間算起來,臨盆就在這幾日了。

但生孩子這事沒個準頭,誰都不能斷定肚子裏的孩子什麼時候會出生,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等著。

這種等待又焦灼又熬人,時間慢到幾乎靜止。

李知堯每天陪着朝霧,就怕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生了。

結果小心來小心去,還是沒計劃的那麼順利。

朝霧肚子疼要生的那一日,李知堯正好輪到要上早朝。

他上完早朝剛回到旁邊正德殿,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來,便見大太監裴元慌慌張張來向他稟報:「皇上,皇後娘娘要生了!」

一聽這話,李知堯立馬便急了。哪裏還有心思再把朝服換下來,他拔腿就往殿外走,一邊還訓斥裴元:「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不早點來通傳?」

裴元慌忙起身,跟在他屁股後面解釋:「回皇上,就是剛剛才傳來的消息,說是皇後娘娘羊水破了,肚子疼起來就要生了。消息一傳過來,奴才就來告訴您了!」

李知堯沒有心思再跟他計較,他快著步子下階磯,上了步輦就催抬輦的人快一點,別管穩不穩的。抬輦的幾個人齊步小跑,顛得步輦上下跳動。

抬到了坤寧宮門外,李知堯抬腳下輦,直接就往宮裏去。

裴元跟在後面,喘著粗氣抹著汗仍舊跟上去。

進了坤寧宮,朝霧已經在生產了。嘶喊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一下下砸進李知堯的耳朵里,砸得他太陽穴一陣緊過一陣,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

李知堯從來也沒見過人生孩子,哪裏知道生孩子是這般。這是得多疼,才能嘶喊出這樣的聲音?他能聯想到的,只有那些被用酷刑的犯人。

若是如用酷刑一般,這罪豈是容易受的?

他實在坐立難安,甩了袖子就要往生產的屋裏去。

裴元看穿了他的意圖,如兔子一般擋到他面前,「噗通」一聲給他跪下來,慌得聲音都在打顫,對他說:「皇上,您不能進去啊!這事關大夏國運,您不能意氣用事啊!」

李知堯有些煩躁,打算繞開裴元。

結果裴元也在情緒頭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繼續勸說道:「皇上,您真的不能進去啊!」

李知堯這便有些怒了,抬腿一腳把裴元給踹開了。

他向來就不信這些東西,老祖宗的規矩他李知堯破的多了,到現在不還是活得好好的?若真有這些講究,照他小半生做過的那麼多出格事,早該埋進黃土裏了。

礙事的裴元被踹開,他甩了袖子直接進產房。

在裏頭伺候着的奴才以及接生的穩婆都愣了一下,顯然都有些吃驚,但李知堯先出了聲,「不必管朕,該做什麼做什麼,皇後生孩子重要。」

朝霧此時躺在床上,身上微懸空蓋着一條被子,四角都有人拉着,倒看不見什麼。她自己是疼得什麼都顧不得了,臉上頭上全是汗,頭髮全濕了,貼在耳邊。

李知堯在她旁邊坐下來,握起她的手,滿眼心疼:「朕來晚了。」

朝霧搖了搖頭,咬着嘴唇不說話。

不過喘口氣的功夫,又疼得哼起來了。

朝霧是生過孩子的,知道生孩子是怎麼個過程。可她不知道,為什麼這胎比上一胎難生那麼多。明明二胎應該好生的,結果卻處處比第一胎艱難。

穩婆倒是極有耐心的,不斷鼓勵著朝霧用力。

因為生孩子事大,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生產這件事上,根本沒人注意李知堯。穩婆專心接生,然後一會跟朝霧遞一句話——

「娘娘,看到頭髮了!」

「娘娘,肩膀已經出來了!」

「恭喜娘娘,是個小公主!」

李知堯和朝霧在一頭,因為被被子遮著,他和朝霧一樣看不到另一頭的情況。李知堯的注意力都在朝霧身上,看她生完孩子完全放鬆了,他也才鬆了一口氣。

朝霧這回沒有哭,他眼角倒有些濕。

伸手在朝霧的額頭上撫蹭,親親她的眼睛又親親她的額頭,卻說不出話來。

朝霧這會兒出了鬼門關,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也就有了心思注意別的。她轉頭看着李知堯,慢慢地眨兩下眼睛,虛聲問他:「女人生孩子,你怎麼進來了?」

李知堯緊緊握着她的手,目光死死鎖着她,「我怎麼就不能進來?」

朝霧聲音還是虛,「不吉利的。」

李知堯目光不移開分毫,「你知道的,我命硬,從來不信這些。」

比起吉利不吉利的,他更害怕她真入了鬼門關,真出什麼意外。那一聲聲嘶喊充斥在他耳朵里,他根本已經想不了其他的了,只剩下擔心和害怕。

在李知堯和朝霧說話的時候,穩婆已經把孩子擦乾淨包起來放到了秋若手裏,然後她又默默無聲回到床尾,把朝霧身下的一切都清理了乾淨。

秋若抱着孩子站在李知堯身後,等朝霧把眼神投給了她,她才見縫開口道:「皇上,皇後娘娘,不要看看小公主么?」

聽到秋若這麼說,李知堯這才想起來他家老二已經成功落地了。他忙收整了一下情緒,轉身看了看秋若懷裏的孩子,孩子皺巴巴的小臉讓他的心頓時又柔軟了幾分。

李知堯想伸手把孩子抱在懷裏,結果發現自己根本不會抱。瞧著這娃娃又實在是小,碰一下就要壞一般。猶豫一下他還是把手縮了回去,給秋若讓開了地方。

秋若覺得他怪好笑的,別看是個皇帝,也有憨頭憨腦的時候。但這些話只是心裏,秋若微微抿著笑,把孩子抱去放到朝霧旁邊,便領着穩婆幾個,收拾東西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李知堯一家三口,朝霧滿眼柔光地看了看孩子,笑着道:「如願了,是個女兒。」

李知堯復又在床邊坐下來,看着孩子微微泛紅的小臉蛋,看了一氣也笑了道:「我也算是看出來了,順兒長得像你,這個長得才像我。」

朝霧此時心情十分好,臉上一直掛着淺淡溫暖的笑意,輕聲說:「老話不是說了么,生兒像舅,生女像姑。較真起來,不就是生兒子像娘親,生女兒像爹么?」

李知堯看着他家的老二,又忍不住感慨,「太小了,跟我巴掌一樣大。」

朝霧笑着白他一眼,「胡說,你巴掌才多大?」

李知堯又要回話,還沒說出來呢,忽聽得一聲響徹殿宇的「爹!」「娘!」,然後便見順哥兒風也似地奔進了房間,跑到朝霧床前,站定了氣喘吁吁道:「聽說我有妹妹了?」

看他這熊樣,李知堯想脫下靴子拽他頭上。他凶了順哥兒一眼,端著當爹的架子道:「鬼喊鬼叫的像什麼樣子?跟錢先生學的規矩,都叫你吃到肚子裏去了?」

順哥兒不吃他的教訓,尤其在規矩禮數上的教訓。他高抬一下眉毛,直接轉身跪下往床邊一趴,看着朝霧旁邊的妹妹,小聲問朝霧道:「娘親,是妹妹吧?」

朝霧很是溫柔,沖他點一下頭,「以後你要照顧好妹妹。」

順哥兒看妹妹太小了,也不敢怎麼碰,只伸出手去,用手指在她的小手上碰了兩下。碰的時候還覺得心驚肉跳的呢,真是又新奇又好玩。

碰過了,順哥兒捂住自己突突跳的小心臟,看着朝霧又問:「娘親,她才這麼一點大,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才會叫哥哥?」

朝霧側頭看着順哥兒,「那還早著呢。」

順哥兒趴在床邊,用手托起了腦袋,仔細地端詳妹妹的臉蛋,低聲道:「不愧是我李晏的妹妹,長得真是好看。」

聽得這話,李知堯忽在旁邊清了一下嗓子,出聲糾正道:「你妹妹長得好看,不是因為你這個當哥哥的,而是因為我這個當爹的,懂不?」

順哥兒僵硬地轉頭看李知堯一眼,低低吐出來一句:「真是小氣……」

李知堯登時瞪圓了眼:「……」

朝霧沒忍住笑出聲來,只當這父子倆逗趣來了。

屋子裏一家四口,朝霧和剛出生的女兒躺在床上,李知堯坐在床邊,順哥兒跪在腳榻上,趴在床邊,一人一句地說着話,偶爾傳出充滿暖意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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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甌鎖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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