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番外八

婚後番外八

說好了暗下出宮去南郊棗圓寺燒香祈願的事,朝霧便等了李知堯兩日。哪知恰巧這兩日朝中發生了大事,李知堯突然忙得脫不開,不時就要與朝臣議事。

朝霧看他抽不出時間來,又等了兩日,便自己素裝拾掇一番,領着秋若出宮往南郊棗圓寺去了。車馬都是備好的,暗中保護她的人也足夠,倒是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馬車晃晃悠悠出了宮門,再沿路一直往南走。

朝霧與秋若並肩坐在一起,與她說話,「希望棗圓寺的這個菩薩真是個靈的,若祈願后真能懷上,到時候我一定攜重禮還願去,讓他們香火不斷。」

秋若對佛門的事可沒那麼了解,她以前跟朝霧去檀香寺燒香拜佛,每回聽大師講經都昏昏欲睡。但她也不掃興,順着朝霧的話說:「娘娘這麼誠心,菩薩一定會顯靈的。」

朝霧笑笑,「但願吧。」

馬車一路往南走,出了南城門過一片民舍,再到南郊。朝霧和秋若一路上隨意說些話打發這趕路時間,秋若不時還稍稍打起馬車窗帘子,往外偷偷瞧上兩眼。

馬車行到南郊棗圓寺,在山腳下停下來。

棗圓寺坐落在半山腰裏,馬車是上不去的,朝霧和秋若只能下山徒步上去。

山路由一塊塊石板鋪就而成,左右寬度甚窄,若迎面下來人,還得側着身子避讓才能過去。有的地方又有些陡,即便寺廟不高,爬上去也仍要費不少力氣。

朝霧在臉上遮了兩層面紗,只露出一對眼睛,喘氣都有些悶得慌。

好在不是炎熱的天兒,不然必是滿頭大汗。

秋若扶著朝霧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得累了就避在一側稍微休息會。

休息的時候平著氣息,抬眼往上瞧,嘴裏道:「快了。」

緩好了氣,朝霧一鼓作氣,繼續往上。

秋若跟着她一側,一直抬手虛扶她的胳膊,生怕她累得腳下站不穩。

兩人就這麼爬一段歇上一陣,上到半山腰的棗圓寺。

到了上頭仍先休息了片刻,之後才去找送子觀音祈願去。

朝霧燒了香,在送子觀音前的蒲團上跪拜許了願,之後又捐了些香油錢,與其他往來婦人無二,又帶着秋若在此處走了走。難得出來這裏,看看景色再走自是不虧。

私下出來到這外頭,秋若自然也不叫朝霧為娘娘,還是管她叫夫人。

兩人在寺廟內院賞玩一氣,也就打算下山回宮了。

下山要比上山容易許多,但看着腳下長長延申下去的階磯,還是少不得要長長吐出一口氣,給自己打個氣。再是容易,也是要一級一級往下走的。

她們這兩年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也就嬌氣了許多。

再做這徒步爬山的事,自是覺得艱難。

秋若扶著朝霧的手腕往下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並且每走下去一小段,她就會小聲提醒朝霧一句:「夫人仔細些,路陡。」

朝霧仔細看着腳下的階磯,聲音蓋在面紗后,「這人啊,就是享不盡福受不盡罪。苦日子過慣了,什麼苦都吃得來。好日子過多了,就一點兒苦也吃不了了。」

秋若笑笑,「但凡有好日子過,誰願意去吃苦?咱有那福氣不用吃苦了,自然要把福想盡。」

朝霧輕吸一口氣,「是啊……」

主僕兩個說說笑笑一步步往山下去,途中未曾休息過幾次,下去用的時間也就比上來少了許多。走完最後一級階磯落地,朝霧和秋若同時鬆了一口長氣。

朝霧低頭整理了一下裙面袖擺,也把臉上的面紗理了一下,這便打算去上馬車回宮裏。然她剛和秋若往前走兩步,身邊忽擦肩過去一位身着紫衫的婦人。

朝霧原沒多看,也沒注意。

甚至於聽到身後傳來兩聲「大妹妹」,她也沒有回頭。

直到那錯身過去的紫衫婦人回頭堵到她面前,截斷了她的去路,她才意識到這兩聲「大妹妹」是叫她的。而這個她沒注意的婦人,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她大嫂子溫氏。

溫氏在她面前微微睜大了眼睛,平著氣息盯着她道:「是大妹妹么?」

朝霧端得面上沒有一絲波動,只露出的一對眼睛,眼底也無半分波瀾,目光略微往下斂了斂,回了溫氏一句:「這位夫人,您怕是認錯人了。」

說完不理會溫氏,越過她就要往前走。

結果溫氏聽到了朝霧的聲音,越發篤定就是她,忙又追到她面前,對她說:「大妹妹,多大的仇怨,見到大嫂子連認也不認了?哦對,你現在已經是一國之母了,是我失禮……」

朝霧原就是私下出來的,並不想暴露身份惹麻煩。她如今的身份太過特殊,哪裏能這樣在外面行走?若是叫溫氏嚷嚷開,豈能有好事?

因沒讓溫氏說完話,朝霧轉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眼梢儘是冷意,嚇得溫氏連下頭的話都沒能說出來。她也沒再讓溫氏再繼續說話,拉了她就走。

溫氏被朝霧這樣的舉動嚇到了,一時間愣愣的緩不過神來,直讓朝霧拉到了馬車前。她身後還帶了個丫鬟,大氣不敢出,也隨着跟了過來。

朝霧把溫氏拉到馬車前鬆手放開她,示意她,「有話上去說。」

在溫氏的印象里,她這個小姑子是最柔和好說話的。而此時眼前的朝霧,卻莫名讓她渾身汗毛直立。也因為下意識的怵,她沒說什麼就上了馬車去。

朝霧隨在溫氏後頭上的馬車,到了裏頭坐下,抬手摘了面上密紗,語氣平緩道:「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碰到。」

這也就算是默認了,溫氏此時卻已不再有情緒起伏,不像剛看到朝霧那一刻那麼激動。她這會兒是完全看出來了,她這個小姑子,早不是以前那個嬌滴滴好說話的大小姐了。

她斂了斂目光,坐着頷首施禮,「皇後娘娘。」

朝霧把面紗疊起來放在一邊,再看向朝溫氏,「您蒼老了許多。」

溫氏聽得這話就覺得異常心酸,心頭翻起酸水來,忍也忍不住。她低眉吸兩下鼻子,平了平情緒,開口道:「沒有辦法,自從老爺去后,厘家被罷官削爵,之後那日子哪是人過的。」

朝霧看着她,眼底仍沒有半分波瀾。

片刻后她低下目光來,輕輕笑了一下,並不接這話。

溫氏看她不說話,自己慢慢抬起目光,醞釀了片刻,語氣試探地繼續說:「大妹妹,嫂子知道你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可當年的事都是老爺的意思。太太她已經儘力了,保下了你的性命。我們是都不知道內情,知道也不至於叫你吃那麼些苦。」

朝霧還是微微彎著嘴角,低眉不語。

溫氏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又試探性地往朝霧面前湊近一點,聲音越發和緩道:「大妹妹,你也是太太一手帶大的,厘家永遠都是你的家,你真就不要娘家了么?」

朝霧嘴角的一絲弧度終於沒有了,她掀起目光看向溫氏,眸光淬冰,聲音卻平,「厘大奶奶您怕是說錯了,不是我不要那個家,是那個家容不下我。我在晉王府做侍妾的時候,你們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把我認回去,可你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找過我,沒有一個人問我過得好不好。如果不是李知堯帶我又回到了京城,讓我坐到了皇后的位子上,你們真的會找我么?」

溫氏被她問得說不出話來了,手指交纏在一起,越收越緊。

朝霧冷笑一下,眼角不自禁微紅,「在厘家大姑娘沒死的事沒鬧開的時候,我在秦月樓夜市遇見過厘夫人,她見了我調頭就走,彷彿我是什麼瘟神煞神。怎麼那時候不說厘家是我家,怎麼不說我是厘家的人呢?在我過得最難最痛苦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麼?」

說到這裏,朝霧眼角已經變得殷紅。

似乎心裏憋了無盡的委屈與怨恨,情緒也明顯有些失了控制,她盯着溫氏繼續說:「我這麼多年都遭遇了什麼樣的事情,要不要我一樁樁一件件說給你聽?要不要?」

聲音里有了些哽咽之意,「我當時才多大,平時連言侯府都鮮少出去,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是我最能依靠的人。被你們拋在荒野大雪之中,你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咬着牙,硬撐下來的……」

溫氏眼角也紅了,意識到自己要掉眼淚了,她忙扯了帕子擦了擦眼角。擦完了吸一下鼻子,她把帕子掖在大腿上,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了。

朝霧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收回目光緩了緩。

她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片刻后又平了語氣,「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有所得必要有所失。我這人命里親情薄,就是不該有父母娘家的命。」

溫氏仍濕着眼眶,又吸了吸鼻子,忽伸手抓住了朝霧的手,「嫂子知道,是我們做得不對,不敢違逆老爺的意思。可嫂子也能看出來,大妹妹你還是在意的,若不在意,又怎麼會這麼難過呢?到底是一家人,真有過不去的仇怨么?和好了,豈不圓滿么?」

朝霧忽又忍不住嗤笑起來了,笑兩聲,她把手從溫氏手心裏抽出來,看着她道:「不是難過,是心寒。厘大奶奶不是來上香祈福的么?時間不早了,您快去吧,本宮也該回宮了。」

溫氏還想再說話,但看到朝霧眼底又漫起了疏離冰冷之意,她舌頭忽打了結,再說不出話來了。片刻后,她又不死心地叫了朝霧一句,「大妹妹……」

朝霧什麼都不想聽她說了,毫不猶豫地開口,語氣冰冷,「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請您下車。」

溫氏心裏知道這馬車不是她該賴的地方,也知道朝霧現在的地位是她攀不起的。

默了片刻,她只好擺低了姿態起身,躬身下馬車。

一邊躬著身打起馬車門簾,溫氏還一邊往後瞥了兩眼。

到底還是有些不死心,卻又不得不走。

下了馬車后,她與自己帶出來的丫鬟站到一側,看着秋若上馬車,再看着馬車從自己面前走遠。就這樣看了許久,溫氏低聲說了句:「已經不是當年的大妹妹了……」

丫鬟不多問她們之間的事,等著溫氏又緩了片刻情緒,才開口問:「奶奶,還去寺里么?」

溫氏回回神,聲音里沒有力氣,「不去了。」

說着轉了身往回走,走兩步卻又突然定住,想了想又道:「不對,還是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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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甌鎖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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