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2章

綠柳庄臨着一彎小河,河水清澈,河堤旁綠柳成蔭,比武陵源更別有一種安寧之美,碧青倒是覺得,這裏比武陵源還更像世外桃源,也難怪木聖人會給他的後人選擇此處避居於世。

碧青坐在河邊的柳蔭下,看着手裏的東西發獃,這麼多年還能保存的如此完好,的確是奇迹,是一個比較老式的手機,碧青下意識按了按開機鍵,毫無反應。

碧青不禁苦笑,自己這是傻了不成,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還會有電,即便能開機,自己難道還能打出去,真真可笑。

這東西雖說保存了這麼多年,如今在自己手裏卻是個毫無用處的廢品,唯一的功用大概就是自己可以看它去懷念上一輩子的事兒,是啊,上一輩子……

碧青覺得,自己在大齊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現代的那些事都像上一輩子的,有時她自己都會混淆,到底現在的自己跟上一世的自己,是不是一個人?

碧青把手機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喃喃的道:「木聖人,你費盡心思找我出來,難道就是為了找一個同是穿越而來的人嗎,或者,你還有別的目的?」

忽聽有腳步聲,碧青側頭,是慕容鴻,慕容鴻看了她手裏的怪東西一眼,自己從沒見過,更不知道是什麼,估計整個大齊認識這個東西的只有她了。

據說當初木聖人的來歷就極為神秘,數百年來誰都不知道他來自何方,而碧青的來歷雖然清楚,可她身上很多東西都是不能解釋的,父皇之所以忌諱武陵源,也正因如此,若沒有木聖人,恐也沒有前朝的五百年江山了,而碧青的本事,大齊也無人不知,沒有她,恐怕也沒有如今太平天下了。

這些不僅自己,很多人都清楚,甚至,皇兄也清楚,但他們都知道碧青不是木聖人,木聖人當初助前朝奪得江山,是為了他自己,木聖人曾官至國公,木世家族也曾枝繁葉茂興旺發達,后舉家獲罪,抄家滅族。

據說禁衛軍闖進國公府的時候,偌大國公府已經空無一人,木聖人帶着族人憑空消失,當時的皇上搜山檢海,也未尋到木氏一族的蹤跡,跟木聖人一起消失的是那些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機關製造之術,還有那一張據說藏了前朝寶藏的藏寶圖。而木聖人設置的這些藏寶機關,目的彷彿也不是為了藏寶,而是找人,而且自己已經確定,找的人就是碧青。

慕容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碧青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麼嗎?」

慕容鴻道:「你跟木聖人是什麼關係?」

碧青:「可以說,我們上一世是一個地方的人。」

「什麼地方?那個地方的人都跟你們一樣厲害嗎?」

碧青點點頭:「應該算吧,那個世界人人平等,無論男女都可以上學,學校會教很多東西,那個世界的生活也比現在要便捷的多,從武陵源到深州,這裏要走三天,在哪裏或許只一個時辰就能到達。」說着,揚了揚手裏的東西:「這個就是那個世界,每個人都會有的東西,它有很多功能,只要拿着這個東西,哪怕在千里萬里之外,也可以跟對方講話,甚至看到對方,還可以玩遊戲,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九宮迷途,就是這裏頭的,在那個世界人人都會,我這樣的,在那個世界只能算最平常的人,木聖人比我強多了。」

慕容鴻震驚的看了她,半晌兒低聲道:「那個世界是仙境嗎?」

碧青搖搖頭:「那個世界不是仙境,也是人間,有人就有矛盾,有陰謀,有詭計,有正邪善惡,那個世界也有貪官污吏,也有殺人放火的壞蛋。」

慕容鴻輕聲道:「你想回去嗎?」

碧青愣了愣,想嗎,之前有想過,想爸媽的時候,想自己那些朋友的時候,都想過回去,但後來就不想了,如今她有爹娘,有婆婆,有大郎,有兒女,有家人,有成千上萬的鄉親們,她早就不想回去了。

想到此,搖搖頭:「不想。」

慕容鴻彷彿鬆了口氣,看了她手上的東西:「那這個?」

碧青手一揚丟了出去,手機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落進河水裏,瞬間便沒了蹤跡,忽的楊惠姑走了過來,臉上的陰霾盡去,有歡喜,更有羞澀,比之前的她更漂亮了:「嫂子,長老讓我來請您回去,說有要事商議。」

碧青站起來跟着楊惠姑走了,慕容鴻等她走遠,挽起褲腿下河,摸了一會兒,終於摸到那個東西,拿起來,擦去上面的水放了起來。

綠柳庄很少像今天一樣熱鬧,因為家規破了,從此,綠柳庄的人就可以外頭的人自由通婚,不必再死守着家規,不用再局限於綠柳莊裏的人,選擇面就寬的多了,故此,人人都忍不住高興,尤其那些適齡的男女,更是歡欣雀躍。

楊家族的四大長老仍在楊家的祠堂內,跟外頭的村民不一樣,四個老頭子臉上仍是一副嚴厲的表情,碧青懷疑,他們是不是這麼多年不笑,已經忘了怎麼笑了,即使心裏歡喜,臉上也仍是這麼一副不拘言笑的神情。

不過,他們對碧青卻甚為客氣,見碧青進來,紛紛躬身,碧青雖說不大喜歡這四個老頭子,可人家這麼大年紀了,給自己行禮也頗為不妥,忙側身避過:「您幾位是在下的前輩,當不得前輩的禮。」

四位大長老道:「姑娘闖過了先祖設下的機關,破除家規,本是我綠柳庄的大恩人,但我等事先已經嚴明,只有要娶楊家女兒之人方可,也就是說,姑娘必須跟我們綠柳庄結親。」

碧青指了指二郎跟惠姑:「這不結了嗎,從今往後咱們就是親家了。」

四個老頭子一起搖頭:「二爺雖跟着姑娘進了密道,卻並非闖關之人。」

碧青愣了愣,沒轍的道:「幾位不會是想讓在下娶你們楊家的姑娘吧。」

長老咳嗽了數聲:「姑娘是女子,怎可娶妻?」碧青擺擺手:「就是說,就當是二郎闖的,不就得了嗎。」

老頭子們倔強的搖頭:「不成,先祖那兩本書乃是楊家的機關之術跟算學精要,如今已在姑娘手裏,闖關的就是姑娘。」

原來是為了那兩本書,碧青叫冬月把那匣子拿過來,遞過去:「要是為了這兩本書,你們收起來吧。」

四個老頭子一愣,卻苦笑一聲:「即便姑娘給我們,恐也無人看得懂。」碧青打開匣子,小心的翻開,雖說保存良好,畢竟是紙,放了這麼多年,早已脆弱不堪,碧青一翻開就不禁愕然,竟是用拼音寫的,這位也真不嫌費事兒,無奈的道:「要不,我翻譯了給你們,如何?」

長老搖搖頭:「我楊家一族世代相傳的便是機關之術,先祖早有家訓,需的楊家人方能繼承,此書斷不可被外人所見,姑娘若是翻譯,自是看過了。」

冬月忍不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想怎樣?」

長老:「聞聽姑娘有兩位少爺,若是……」

長老話未說完,桂花糕就忙道:「娘,我才不娶綠柳庄的丫頭呢,剛我可見了,好多傻丫頭。」

一句話說的周圍綠柳庄的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碧青忙捂着他的嘴,綠柳庄數百年守在這裏,雖說總會收徒,可畢竟是少數,大多數楊家族的人只能互相嫁娶,都是承繼於木聖人一脈,血緣太近,生的孩子不傻才怪,不是楊家定期收徒,估摸綠柳庄早成傻子村了,就是這些正常的,下一代,下下代也可能生出智障兒童。說起來,還真有些擔心小虎子。

二郎跟惠姑是既成事實,不能改變了,現在想讓她把自己的兒子搭進來,怎麼可能,碧青把那匣子往桌上一放:「既是你們楊家的傳家秘籍,還是好生收著吧,至於我兩個兒子,如今還小呢,即便等他們大了,喜歡誰就娶誰,我這個當娘的,絕不提前給他們定什麼娃娃親,萬一將來性格不合,豈不造就了一對怨侶嗎。」

長老:「莫非我楊家的機關之術,也不能令姑娘動心嗎,若武陵源的作坊有楊家相助,想必更能造福百姓,楊家只不過想讓兩家更親近些罷了,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碧青:「造福百姓,我也不會用兒子的終身幸福做賭注,此事絕無可能。」

四大長老大概沒想到碧青會如此堅決,臉色頗不好看,碧青道:「既事情解決,在下這就先告辭了,回去擇吉日迎娶惠姑過門。」說着就要走,大長老忙道:「姑娘且慢行一步,容我等商議片刻。」

惠姑扯著碧青:「嫂子……」

碧青看了二郎跟小虎子一眼,只得停下,看這幾個老頭子還想幹什麼,四位長老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大長老道:「既姑娘不願,我們也不好強人所難,不過,聽說王記的人無論夥計掌柜家的,家裏的孩子都可進武陵源學堂念書識字,如今綠柳庄跟武陵源結成姻親,綠柳庄的孩子可否進武陵源的學院?」

碧青想了想點點頭:「自然可以。」

四個長老鬆了口氣:「如此,過幾日老夫便送幾個孩子過去,至於這兩本先祖遺下的秘籍,還需勞煩姑娘幫忙翻譯。」碧青推脫不過只能應下。

半個月後,綠柳庄的四個孩子跟着惠姑的花轎一起進了武陵源,到學院報道念書,四大長老有兩位跟來,一位在學院當了先生,教一些入門的機關之術,另外一個進了武陵源作坊。

有了綠柳庄的人,很多之前不能攻克的難題的一一解決,不說別的,就是老百姓使用的農具都有了跨步式的飛躍,扇車,水車,曲轅犁,經過綠柳庄的完善改造,功能性,精巧性,實用性,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武陵源試用之後,碧青便交給杜子峰,杜子峰是大齊能臣,有他的支持,皇上的首肯,這些農具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在大齊普及下去。

新帝肅清吏治,廣開言路,重農桑,開商路,短短几年時間,便使得百姓安居樂業,大齊也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盛世,武陵源在這一片盛世之中,仍然是最讓人嚮往的存在,只不過盛世也難免會有遺憾,只要是人就免不了生老病死。

康平十五年,剛入冬就是一場大雪,雪片子紛紛揚揚落下來,官道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這樣的大雪,牛車馬車很難前行,故此官道上一輛車都沒有,卻忽聽一聲清脆的吆喝聲,遠遠過來一輛車,速度竟然比馬車還快,瞬間便沒了影兒。

有從冀州府挑着擔子往家趕的鄉親,看見了那輛車,不禁暗道,這樣的車也只有武陵源才有,想起剛才一晃而過的車身,更為驚詫,那輛車竟是武陵源沈姑娘的車。

整個冀州府誰不知道,沈姑娘最是怕冷,入了冬都極少出府,更何況武陵源了,而且那個清脆的吆喝聲也是女孩,難道是武陵源的二小姐,傳聞這位二小姐聰明絕頂,又膽大非常,常自行騎馬駕車出去,若真是二小姐趕車,車裏坐着的必然是沈姑娘,這大雪天她們娘倆出來做什麼,還這麼急,莫非出了什麼事?

想着,不禁搖頭,如今天下太平,地里打的糧食吃不清,糧倉都滿著,手裏的閑錢也多,家家都是好日子,能有什麼事兒,還是趕緊家去吧,雖說這一趟進城辛苦,可挑子裏有給孩子的玩意,還有給婆娘打的銀鐲子,他們見了不定多歡喜呢,想着忙往家走。

碧青萬分後悔讓這瘋丫頭跟了來,碧青終於願望達成,生出了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兒,大郎這次不知是不是福靈心至,終於起了個像樣的名字,靜瑤,可這丫頭卻一點兒都不安靜。師傅總說是因為太聰明了,什麼東西一看就會,故此對什麼都好奇,也就安靜不下來了。

自己的四個孩子,如今娶了娶嫁的嫁,除了瑤兒跟桂花糕,虎子跟燕子都成了家,燕子聰明可人,跟常生在雁門纏了五年,碧青急的頭髮都快白了,燕子可二十三了,這古代的女孩子,二十三絕對算超級大齡。

當初想的是讓燕子試試,不成的話也好死心,卻沒想到燕子這丫頭是個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性子,一心就跟常生耗上了,好在後來兩人終得圓滿,成親后,生了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如今都六歲大了,每次過年回武陵源,一邊一個靠着自己甜膩膩的叫自己一聲婆婆,自己這心裏說不出的歡喜。

時光總是跑的飛快,看着孩子們一天天長大,成親,生子,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虎子五年前娶了綠柳庄大長老的孫女,楊思兒,碧青終於明白,十五年前自己答應那幾個老頭子,讓綠柳庄的送人進學院是如何失策了,怎麼也沒想到那幾個老奸巨猾的,竟然讓思兒女扮男裝進學院念書。

跟虎子朝夕相處,那丫頭又格外聰明,一來二去虎子哪是她的對手,順利成章就那丫頭拐跑了,如今自己的孫子都兩歲了。

提起小孫子,碧青忍不住歡喜,小傢伙沒隨他娘,像足了虎子,濃眉大眼,咧開嘴一笑,活脫脫就是小時候的虎子,而且,性子也跟他爺爺他爹一個樣,有些憨。

或許王家聰明的孩子太多,大家都偏疼這個有些憨的小傢伙,瑤兒就總說自己偏心,一個當姑姑的,有事沒事兒就跟自己的小侄子爭寵,弄得碧青哭笑不得。

不過,碧青知道其實最偏向小傢伙的就是瑤兒,說起瑤兒,倒是最讓碧青擔心,都十四了,還跟個瘋丫頭一樣,天天往外跑,從懂事就沒有一天消停的。

六歲那年偷了震天雷出來,把她的院子給炸了個亂七八糟,把碧青氣的,打了她幾巴掌,轉過天就找不見人了,差點兒沒把家裏急死。

婆婆跟她爹娘一個勁兒的埋怨她,師父也說不該打孩子,慕容鴻,大長老,連虎子跟桂花糕都埋怨碧青,還驚動了太子殿下跑來了武陵源,直到有了這丫頭的消息,才回京。

碧青無言以對,就是這些人才把這丫頭寵的沒邊兒了,這丫頭從武陵源跑出去,直接上了王記南下的商船,一路去了百越找她乾爹跟小姨去了。

崔九當乾爹上癮,自己兩個閨女不算,見碧青生了女兒,忙忙的跑來看了一眼,就非要當乾爹不可,年年都會回來看這丫頭一次,對瑤兒百依百順,比對他自己的女兒還好,所以,這丫頭挨了自己的打,第一個就跑去百越了。

在百越城住了大半年,碧青才勒令崔九把人送回來,碧青生怕這丫頭在武陵源讓這些人寵壞了,十歲的時候送她去了雁門,是想讓燕子幫自己教教這丫頭,燕子倒是不負眾望,兩年的時間,把這丫頭教的頗知禮節,只不過在草原跑了兩年,騎射功夫倒是比她兩個哥哥都不差了。

回來讓碧青在身邊捐了兩年,如今聽說碧青進京,這丫頭再也坐不住,非要跟來,還把車把式擠在一邊兒,自己趕車。

碧青抽空把她扯進車裏,見她那一張小臉被寒風吹的通紅,忙給她捂了捂:「不許再出去,看冷風皴了臉。」

瑤兒笑道:「這算什麼冷風啊,胡地的冬天才叫冷呢,這口氣剛呼出去就成了冰碴子,耳朵都能凍掉了。」

碧青捏了捏她的耳朵:「那你還往雁門跑,不怕耳朵凍掉了啊。」

瑤兒道:「我姐那麼柔弱的大美人都不怕,我這皮糙肉厚的怕什麼。」

碧青好笑的道:「誰說你皮糙肉厚了?」

瑤兒:「我自己覺得。」

碧青笑道:「你少往外頭跑幾趟,肉皮兒自然能養起來。」

瑤兒眨眨眼:「那還是算了,我最怕悶,總在屋子裏待着,早悶死了。」冬月忍不住笑道:「叫小姐一說,那些京城的大家閨秀,不知悶死多少了呢。」

瑤兒:「那些人最是無趣,不過,宮裏的人比那些人還無趣。」

碧青:「既然無趣這次非要跟娘來做什麼?」

瑤兒從懷裏拿出個自己捏的泥人:「娘看這個像誰?」

泥人雖小,卻捏的活靈活現,頭上的九龍冠跟身上龍袍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端正的五官,清冷的氣韻,都能看得出來,不是皇上還是哪個?

碧青一愣,雖說太後年年都會接這丫頭進宮住些日子,可碧青倒是沒想過,她會捏個皇上的泥人。

慕容湛這個人太冷,心中雖裝着大齊江山,天下萬民,除此之外,碧青懷疑,他心裏還有什麼,但瑤兒既然能捏的如此傳神,必然跟皇上多有接觸才有可能。

想到此,不禁道:「瑤兒在宮裏住的時候常見皇上嗎?」

瑤兒點點頭:「皇上天天都要處理很多奏摺,很是辛苦,有時候,一天都不吃飯,御膳怎麼端進去的,怎麼端出來,太後娘娘擔心的睡不着,遜哥哥說我做的餛飩麵最好,讓我給皇上做了一碗,然後皇上就讓蘇爺爺叫我過去說話兒,皇上跟乾爹很像呢,尤其一笑的時候。」

笑?碧青頗有些意外:「你見過皇上笑?」

瑤兒點點頭:「皇上常跟瑤兒笑啊,還會陪着瑤兒玩,瑤兒想着萬壽節快到了,就捏了這個泥人,等進宮的時候給皇上,也是瑤兒的一番心意,娘,您這次進京是為了看杜伯伯嗎?」

提起杜子峰,碧青不免有些擔心,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杜子峰之於自己,也算個有些特別的存在,而且,他跟前的人既然跑去武陵源請自己,肯定是杜子峰不大好了,聽說去年大病了一場,後來好了,怎麼這又不成了。

馬拉爬犁比馬車快上很多,早上出來,天黑的時候便進了京,剛進城門就見慕容遜正站在雪地里,也不知來了多長時間了,肩膀上都落了一層雪,見馬車進了城門,忙迎上來,先給碧青見禮。

碧青教過他算學,故此慕容遜稱呼碧青先生,碧青點點頭,知道他不是來給自己行禮的,不想管他們小兒女之間的事兒,雖說自己一直不願意瑤兒嫁進皇家,可慕容遜跟瑤兒,自己想順着他們自己的意思發展。

慕容遜在武陵源待了那麼多年,跟瑤兒就像兄妹,雖說自己看出來慕容遜對瑤兒並非如此,也不想去干涉他們,除去東宮太子碧青不大滿意,其他的慕容遜幾乎無可挑剔,如果瑤兒到最後選擇慕容遜,只要她知道未來的路是什麼,自己也不會反對。

目前說這個為時尚早,瑤兒十八歲之前,自己是絕不會讓她出嫁的,當初自己跟大郎是沒法子,女孩子十八歲才算真正成熟,太早嫁人沒好處,而且,碧青也想讓瑤兒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大好年華,如果真嫁了慕容遜,再想這麼到處去,絕無可能。

這一點上考慮,碧青又覺瑤兒跟慕容遜不大合適,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有些事還是讓他們自己決定吧,是福是禍都是他們自己要過的日子。

碧青發現,隨着自己年紀增長,很多想法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當初對碧蘭,自己可是堅決反對她跟崔九有牽扯的,現在想想,自己有些過分,好在碧蘭跟陸超過得很好,不然,沒準碧蘭會恨自己,也未可知。

碧青把毛耳朵給瑤兒戴上,拽好帽子,囑咐她不許淘氣,就讓她下車了,讓車把式去相府。

碧青的車一走,慕容遜忙抓着瑤兒的手問:「想不想遜哥哥?」

瑤兒翻了白眼:「兩個月前剛見過,想什麼啊,走吧,我快冷死了。」

慕容遜笑道:「小沒良心的,虧的遜哥哥在這兒等了你半個時辰。」拉着她上了後頭的暖轎:「怎麼也沒拿手爐?」

瑤兒道:「我最不耐煩拿這些,不有手套嗎,再說,這哪兒算冷啊,北胡的雪地里,我跟姐夫還跑馬呢。」

慕容遜把自己的手爐塞在她手裏,讓她捂著:「瑤兒,以後別去雁門跟百越了好不好,你一去,遜哥哥很久都見不着你了。」

瑤兒:「我娘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還想去西域呢。」

慕容遜一驚,下意識道:「不許去。」臉色也沉了下來,轎外的二喜聽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太子爺可不是什麼好脾氣,應該說,太子爺的好脾氣也只有對瑤兒小姐才有,別人想得太子爺一個笑臉都難。

瑤兒卻不怕,瞥了他一眼:「遜哥哥你比我爹管的還寬呢,我想去的話,誰也攔不住,你也不行。」

慕容遜想起這丫頭的性子,臉色緩了緩:「西域可亂呢,聽說好幾個國家都在打仗,兵荒馬亂的,你去作什麼?」

瑤兒忽神秘的靠近慕容遜低聲道:「告訴你也不打緊,去找寶藏。」

慕容遜一愣:「什麼寶藏,都是胡說的。」

瑤兒:「是不是胡說,去西域找找就知道了。」說着,拍了拍慕容遜:「遜哥哥不用擔心,我這可是為了你,你想啊,這寶藏要是讓別人找著,這麼一大筆財富,若是拿來招兵買馬,找個地兒練幾年兵,就算你父皇在位的時候,不敢來,等你繼位說不準就來了,所以,我這是幫你,知不知道,而且,我對寶藏也不感興趣,我只是好奇藏在了何處,還有那些謎題,你知道,我最喜歡猜謎了,院長跟我說起過,當年跟我娘去越城嶺尋寶的事兒,可有意思了。」

慕容遜心裏暗暗埋怨二叔,明知道這丫頭好奇心中還跟她說這些。

瑤兒忽的問道:「我讓你幫我找的藏寶圖,找著沒啊?聽說宮裏的才是原版,院長手裏那個是拓印出來的,我研究了很久,都沒發現什麼?」

慕容遜:「那你怎麼知道是西域?」

瑤兒:「綠柳庄的密道我偷着進去過,那個密室的石壁上刻着呢,而且,我也聽武陵爺爺說過,娘當初在越城嶺也發現了三個字,是綠柳庄,那寶藏是木聖人藏得,既有提示,自然在西域了,一找到藏寶圖的秘密,我就去西域,你放心,找到寶藏還是你的,我不要。」

慕容遜知道這丫頭擰,只要她決定事兒,誰也擋不住,六歲的時候一個人就跑去百越了,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的,為今之計,就是不能讓她拿到藏寶圖,不過,皇宮的藏寶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這丫頭也不可能拿到?

想着,心裏略安定了一些,進了東宮暖閣,拉着她坐下,叫下人打了熱水進來,彎腰脫她的鞋,褪去襪子,把她一雙小腳按進水盆里,瑤兒由着他伺候。

慕容遜在武陵源待着好多年,從自己記事的時候,慕容遜比兩個哥哥對自己還好,自己也喜歡找他玩,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大小事都是他經手的,她已經很習慣了。

慕容遜看着水盆里一雙粉嫩嫩的小腳,心裏不由一盪,想起她才十四,忙拿布擦乾淨腳上的水,塞進炕上的被子裏,自己上去把她抱在懷裏。

趕了一天路,瑤兒早累了,這會兒一舒服,眼睛都睜不開了,靠在慕容遜懷裏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慕容遜低頭看了她良久,喃喃的道:「你這丫頭對我就這麼放心啊,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什麼時候你才能長大,瑤兒,遜哥哥有些等不及了呢。」

碧青知道女兒每次進京不是在太后的慈寧宮,就會住在東宮,有時候想想,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變成這樣的,當初自己極不願意跟皇家扯上關係,可事情往往不會照着自己的意願發展,尤其瑤兒,跟皇家的關係,恐怕想扯都扯不清了。

到了杜相府,管家迎了出來,直接引著碧青去了忘憂閣,碧青一進忘憂閣的院子,抬頭看見風雪中那三個大字,就不禁搖頭嘆息,杜子峰這個人一輩子跟這兩個字都沒幹系,從自己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有着很重的心事,後來當了丞相,日理萬機,勞心勞力,更不可能忘憂了。

而且,自己這樣進他的寢室即便探病也不大合適,管家卻道:「太醫幾天來過幾次,都說相爺不好了,相爺吊著一口氣就是想見姑娘,姑娘若拘禮,我們相爺……」說着落下淚來:「更何況,這裏並非相爺寢居,乃是書齋。」

碧青這才點點頭,邁腳走了進去,的確是書齋,一面牆的書櫃是武陵源木匠作坊里出來的樣式,簡單,實用,外間盤了火炕,裏間可見青色的床帳,杜子峰躺在床上,無聲無息。

大概聽見了響動,問了一句:「來了嗎?」

管家忙道:「回相爺,沈姑娘來了。」碧青能看見床上人掙扎著要起來,急忙走了進去,到床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幾年沒見,倒不想,杜子峰竟蒼老成了這個樣子,算起來,也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何至於兩鬢都斑白了呢,而且,臉色呈現一種青白的顏色,已經有了下世的苗頭。

杜子峰的精神極差,幾乎勉強撐著,才睜開眼看了看碧青,看見碧青卻好像有了些精神,又彷彿仍有些迷糊。

他的身體已經相當羸弱,他的聲音更是有些低不可聞,但碧青仍是聽見了,他說:「那年虎子周歲,我去武陵源,曾問你可不可以把武陵源挪到深州,你跟我說,只要我愛民如子,深州處處皆是桃源,可我心裏知道,沒有你的地方,哪裏能算桃源呢,武陵源你給我留了院子,有那個院子,我這一輩子還有什麼可求的,請你來,也不是為了別的,是想你能答應我,讓我死後葬在武陵源。」說着定定望着碧青,他的目光已經有些渾濁,映着兩旁的燭火,在這樣大雪的夜裏,更顯得分外凄涼。

碧青沒想到他叫自己來,竟提出這個要求,葬在武陵源自然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他是杜家的家主,又是大齊的丞相,葬在武陵源總有些不妥當。

彷彿知道她想什麼,管家道:「姑娘放心,杜家已經沒人了,便有人也管不到相爺身上,這是相爺最後一個願望,老奴求姑娘答應我家相爺吧。」

碧青看向杜子峰輕輕點了點頭,杜子峰彷彿陡然有了精神,連渾濁的目光都清明了些許,定定望了碧青許久,低低說了一句:「你還是跟當初一樣,謝謝你能來送往最後一程……」話音落下,眼睛也閉上了,走的很安詳。

碧青一驚,想不到,他叫自己來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而且,他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跟當初一樣,什麼當初?是自己跟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碧青忍不住回想,卻發現年頭太長,許多無關緊要的記憶早已模糊了,就記得他是個心事極重的男人,也是個可憐的男人,哪怕位極人臣,卻過得如此不快樂,連死都是如此凄清。

碧青嘆口氣走了出去,剩下的事兒不用自己,自會有人處理妥當,剛出去,忽見廊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即便穿着普通的常服,也擋不住那種龐大氣場,碧青剛要跪下磕頭,就聽慕容湛道:「這裏不是宮裏,姑娘不必多禮,若姑娘不急着回去,可否陪朕走一會兒?」

碧青點點頭,雪小了許多,卻仍零零散散的落下來,入了夜,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自己跟着慕容湛從相府出來,一步一步往前走,左右各有兩個小太監挑着兩盞琉璃燈,琉璃的燈罩上折射出雪光,煥發出斑斕迷離的色彩,如夢似幻。

慕容湛在前頭走,碧青在後頭兩步外跟着,慕容湛沒說話,碧青自然也不能說,前頭不遠有幾個太監正順着他們走的路,清掃街上的積雪,發出唰唰的聲響,除了掃雪聲響就是他們的腳步聲,在萬籟俱寂的時候分外清晰。

碧青始終再琢磨慕容湛想做什麼,可直到看見師傅的小院,碧青才恍然,竟然已經到了這裏,慕容湛終於停住腳步,開口:「等朕老了去武陵源養老,如何?」

碧青愣了愣,微微躬身:「皇上能去武陵源,是冀州百姓之福。」

慕容湛卻道:「朕不管冀州百姓,朕只問你。」

碧青:「臣婦自然是求之不得。」

慕容湛點點頭:「你這話,朕記下了。」轉身上了後頭的皇攆,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街口。

碧青愣了很久,冬月方從後頭趕過來:「姑娘在外頭站着做什麼?怪冷的,快進屋吧。」

碧青方才回神,自己想這麼多做什麼,不管杜子峰葬在武陵源,還是皇上要去武陵源養老,跟自己有什麼干係?自己就接着過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雖說總會有些這樣那樣的煩惱,可這才是活生生的日子,才是家。

想着,吩咐冬月:「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咱們就回武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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