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威逼

第216章 威逼

朱異很久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狹小的空間里潮濕而憋悶,密閉的空氣里瀰漫着尿騷、汗臭以及發霉的稻草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讓人想要作嘔。

他雙手反綁,嘴裏堵著布團,被扔在地上動彈不得。

直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前半夜他正與府上一名管事的妻子在書房裏偷情雲雨之時,一支膽大包天的五衛軍士兵突然就闖進他的府邸,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他五花大綁,用槍幹將他敲暈。

再醒過來時就像現在這樣被綁得結結實實,眼前漆黑一團。

但他的耳邊卻能清楚地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偶爾還聽到人被堵嘴時才會發出的嗚嗚聲。

他料想,這黑不隆咚的房間里並非只關押了他一個人。

只是大家都被捆手捆腳,堵著嘴巴,這讓他們無法彼此看到,更無法說話。

朱異就這麼在黑暗中昏昏漿漿地趴了不知多久,他感到這麼趴着實在是太累了,他正想要翻個身。

但這翻身實在是太難了,幾次沒有成功,就有有些灰心喪氣。

就在這時聽到咔噠一聲響,眼前突然就射過來一道光線。

他使勁眯了眯眼,想要讓自己適應。

但這時就見幾個獄卒打扮的壯漢推門闖了進來,有兩個人上前就把他架了起來,像拖死狗一般將他拖到了屋外。

這時候,他看到狹小房間里還有兩個穿着睡袍披頭散髮的男子也被拖了出去。

那兩人見到朱異一臉驚愕,嘴裏「嗚嗚呀呀」地發出著含混不清的聲音。

朱異也認識他們,一個是散騎員外郎袁峻,另一個是對尚書殿中郎王筠。

他們為什麼也會和自己一樣被抓到這裏?總不會也是出去偷腥了吧!

朱異越想越想不明白,想要開口去問,嘴裏被布團塞得嚴嚴實實。

他被拖到了外面,直到看到房間外那條磚石斑駁的廊道時,他才恍然大悟,這裏居然是廷尉署大獄!

眼前的一磚一石對他而言簡直是太熟悉不過了。

他曾經在廷尉署任過職,也與典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不止一次地在這廊道中走過,除了正常提審犯人,為了私仇他也在這裏逼死過下獄的政敵。

他在這裏見證了太多的冤假錯案和見不得人的勾當。

只是想不到的是風水輪流轉,當年的堂上官,如今卻稀里糊塗地變成了這裏的犯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依舊想要弄明白。

就在這時,架着他出來的兩名獄卒突然將他放下,他就那麼直愣愣地站在了廊道當中。

一扭頭就發現這裏與他並排站着的還有好多人,同樣手腳被捆,嘴裏塞著布團,還都是他的同僚。

就見站在他左側是秘書丞王泰,右邊的是尚書殿中郎張充。

這兩人職務倒不是太高,但在這時也已經沒有誰在意官職品級的高低了,大家都一樣是階下囚。

但這些人見面之後,顯得格外激動,所有人都開始用力掙扎著身子,嘴裏發出「嗚嗚呀呀」的叫冤聲。

「安靜!不想死!就給我安安靜靜!」一名身着黑衣的胥吏惡狠狠地說道。

但吏畢竟只是吏,不是官,對於他的警告,大多數大臣根本不以為然,該如何掙扎就如何掙扎。

其中掙扎最凶的是國子博士、中散大夫陸襄,他像一頭憤怒的公牛一般掙脫了身旁兩名獄卒的束縛,惡狠狠地盯向了那胥吏。

就見那胥吏也不慣着他,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他的頭髮把他拎了出來,惡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陸襄兩眼依舊冒着火光,挺直著身子沖着那胥吏發出「嗷嗷」的聲音。

「你想如何罵我!」

那胥吏說着,就一手揪住了陸襄的衣領,另一手扣出了他嘴裏的布團。

陸襄翻著白眼兒,深吸了一口氣。

就見那胥吏從腰間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接橫在了陸襄嘴邊。

陸襄渾身發抖,卻依舊硬氣十足道:「你……豈有此理……你是什麼東西,我……」

沒等陸襄說完,那胥吏把匕首塞進他嘴裏一攪,陸襄疼得哇哇大叫。

那胥吏惡狠狠地道:「我認得你,你是中散大夫陸襄。」

胥吏一把又將陸襄給推了出去,陸襄吐了一口血,還吐出了半條舌頭,疼得滿地打滾,哇哇亂叫。

其餘的那些大臣一個個都被嚇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朱異冷冷地看完了整個過程,對那個胥吏割舌頭的手法,他並不感到意外,反而眼中流露出對陸襄不知進退的鄙夷。

「還有誰,想被割舌頭還是挖眼睛儘管跳出來!」胥吏得意道。

這時已經沒有人再敢吱聲,一個個耷拉着腦袋,灰頭土臉地望着地面。

就在這時,過道一側的黑暗裏突然就傳來了一陣甲葉摩擦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

隨着一個年輕而傲慢的聲音,一位身着明光鎧,面白如玉的俊美少年在一隊士兵的簇擁下向這邊走來。

那少年將軍看了眼地上的半截舌頭和疼得滿地打滾的陸襄,瞥了一眼那胥吏,「你把他的身體割了?」

那胥吏似乎並不懼怕這位少年將軍,說話也極為隨意:「這陸襄就是個刺頭,不割他舌頭,他是不會聽話的。」

那少年將軍眉頭皺了皺:「陸博士乃當世大儒,於國子監教授生徒儒學,通明典義,你割他舌頭,他以後當如何教人經史?那豈不是斷我大齊一條文脈?」

「這我管不了,就這種人,不提前給他一頓殺威棍,他能攝於天公將軍的威名嗎?其他人會像現在這般恭順了嗎?」

聽到這裏,朱異突然抬了抬眼皮。

天公將軍?

朱異在腦海里整理著思緒。

他的情報網遍佈京畿,有人向他彙報過近期京中有人圖謀不軌。

他卻只當是一小撮蝥賊想在建康製造些動靜,也便沒有太過重視。

卻不想是那天師道反賊所為,看眼前的形勢,這並非是像一般蝥賊鬧事那般簡單。

朱異腦子裏胡亂想着,眼珠卻在四處亂看。

當他瞟到那名少年將軍時,不由得心中一震。

那人他認識,居然是與他同住烏衣巷中的謝韻!

陳郡謝氏後輩中最不成器的那個紈絝子弟。

整日裏除了吃喝嫖賭就是與人好勇鬥狠,如此的建康一霸,如今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細看一下,那身好皮囊再配上身上這件鮮亮的明光甲,倒也有幾分威風凜凜的感覺。

但彼此之間太熟悉了,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謝韻的賄賂,替他擺平過不少事情。

但這種場合相見,還是大出他的意料。

謝韻似乎也看到了朱異,但他對此卻並不感到意外,他繼續對那名胥吏道:「行,把這些人交給我便是了,我帶他們去見皇上。」

在場官員面面相覷,他們知道皇帝嗜殺,但殺大臣的事,皇帝卻是好久都沒做過了。

但很多人都開始戰戰兢兢。

朱異心裏也是咯噔了一下,他手裏頭見不得光的事太多了,哪一件東窗事發也得要了他三族的命……

但這事情哪裏又像不對,皇帝什麼時候跟天師道扯到了一起,這也太荒謬了吧!

這時就聽胥吏問道:「那陸襄怎麼辦,少了半截舌頭,你們的皇帝還要留着他?」

什麼叫你們的皇帝?朱異更是詫異。

「先帶回去,聽皇帝發落。」謝韻答道。

……

朱異和二十多個大臣被帶出了牢房。

只見外面院落里亂鬨哄的,地上有已經乾涸的血,似乎有打鬥過的痕迹。

幾十名身着五衛軍制式鎧甲的士兵與身着黑衣的獄卒乃至平民服裝的閑雜人等混站在一起,這些人的右臂上都系著條白布,正惡狠狠地盯着自牢房裏出來的這些大臣。

謝韻騎上高頭大馬,輕蔑地沖着那些大臣們笑了笑,一副囂張不可一世的模樣。

「對不住,先委屈各位了。」

謝韻說罷,騎着馬緩步走在前頭。

大臣們則被那「雜牌軍」推搡著走在了後面,一路出了廷尉署大獄,走在了建康城的大街上。

這時,朱異才發現外面的世道已經變了。

昔日繁華熱鬧的街市上如今空無一人,街邊的房屋內外一片狼籍。

不時有搶劫財物的士兵在店鋪住戶間進進出出,背上包袱里裝滿了搶劫而來的財物。

遠處黑煙升起處還能隱約聽到婦女的慘叫和孩童的哭鬧聲。

當走到一個巷口,就見到那裏堆滿了士兵的死屍。

而在死屍的一旁,十幾名被俘的五衛軍軍官雙臂反綁,正被人按在了地上。

他們身後的劊子手揮動手中大刀,十幾個人頭就此落地,血水噴濺得到處都是。

大臣們見狀都被嚇得渾身發抖,朱異皺皺眉頭,將頭別向了一旁。

他們被押著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台城的南大門宣陽門就在眼前。

路旁成建制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們大都蹲在路邊,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些昔日裏高傲不可一世的大臣們在他們眼前走過,偶爾有人對着他們破口大罵。

沒過多久,謝韻在一座看上去頗為氣派的大宅前翻身下馬,讓手下人將大臣們帶進宅內。

這院落的主人,朱異認識,是一名專司布帛生意的大賈,他也曾被邀來過這裏一兩次。

卻不想這宅主人此時早已不見所蹤,這裏進進出出的都是右臂綁着白布條的三教九流,儼然變成了一座大軍營。

他們被推到了宅子正堂前的庭院裏。

庭院正中已經支起了一口大鍋,鍋下堆滿了柴草,火焰熊熊燃燒,鍋中熱油滾滾。

在大鍋周圍還有二十多名五衛軍士兵在此把守,刀光閃閃,氣氛顯得森然而壓抑。

這時一個身着龍袍的中年胖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一瘸一拐地從屋裏走了出來。

他沖着重臣呵呵一笑:「對不住各位,實在是對不住了!」

他又看了眼謝韻,語調里卻多了幾分威嚴,「謝愛卿,怎可如此對待本朝大臣吶?有失體統,趕快鬆綁!」

謝韻拱手領旨,他回頭揮了揮手,手下的士兵這才將大臣們身上的繩索解了下來。

或許是被捆得太久了,蕭宇的手臂麻得有些不敢動彈,好長時間才恢復了過來。

他抬頭看了看那穿龍袍的胖子,眼中雖然閃過一抹鄙夷,但臉上卻已經露出了諂媚的笑。

就在這時,就聽有人破口大罵起來。

「蕭遙光,先帝饒你不死,你卻敢造反,以下犯上!你不怕早晚要遭報應嗎?」

大罵者是御史中丞張箴。

除了被割掉半截舌頭的國子博士、中散大夫義憤填膺,無法正常幫他說話以外。

在這裏沒有人為他幫腔,大多數人都已經雙股戰慄,瑟瑟發抖了。

蕭遙光皺了皺眉頭:「哦?張中丞,你說朕造反?以下犯上?」

「你這無恥小人!」張箴大罵。

張箴話音剛落,他耳邊就聽到一聲孩童的尖叫。

「阿翁!阿翁!」

張箴猛一扭頭,就見一個彪形大漢掐著一個四五歲小童的脖子不知道從哪裏出來。

小童四肢亂蹬,哭叫着喊著張箴。

「裕兒!」張箴大駭,他轉頭怒視着蕭遙光,「始安王,你要幹什麼!」

「始安王?你應該稱朕皇上!」蕭遙光冷笑道。

「我張箴受先帝大恩,粉身碎骨無以為報,怎可奉你這無恥小人為君!別痴心妄想了!」

「先帝?蕭子明以下犯上,得國不正,他才是篡位者,我這裏有先帝遺詔,讓朕興兵討賊,繼任大統。」蕭遙光說到這裡冷笑一聲,「到底誰才是奸賊,諸位請看!」

蕭遙光自袖子拿出一卷皇卷,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

有先朝老臣驚呼道:「這確實是東昏侯的筆跡!」

「看!傳國玉璽!傳國玉璽的璽印!」

眾臣們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張箴,心服口服了吧!」蕭遙光道。

張箴身子微微顫抖:「這……這不可能……這一定是偽造……蕭遙光,你大逆不道……」

蕭遙光的臉一下子拉垮了下來,「先帝遺詔,怎可偽造。張箴,你三番五次地衝撞於我,念你是忠直之臣,只要你俯首稱臣,朕就赦免於你!不然的話……」

蕭遙光對那彪形大漢使了個眼色,就見那彪形大漢拎着小娃兒來到了滾燙的油鍋邊。

小娃兒踢騰著腿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在場眾臣無不以袖遮面,不敢去看。

朱異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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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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