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鄉試再起......
幾人進去茅屋坐了,此處的自然絕非天生的自然。
茅屋內的裝飾擺設,一應是豪門風範。
牆掛字畫,瓶插鮮花!
李紈丫頭素雲、碧月奉茶、擺瓜果、精緻點心。
賈蘭怕見生人。
即便黛玉、寶釵進府多年。
他也不常問候、來往,性格很是內向。
進屋回過母親話,就去側間。
賈琮給他傳授了一些縣試經驗、需要注重的地方。
賈蘭遂問:「到縣衙禮房填寫親供,還要描述面貌么?
我這面無特色的,如何寫?」
「面白無須即可,縣試考棚不規範。
都是臨時搭建起來的,你要防範同坐的人。
仔細小心打翻硯台,考前不能亂吃東西。
有人跟你說話,有人舞弊,你就裝作看不見得了。」
賈琮指導一番經驗,到側間同李紈、薛寶釵也說了幾句話。
薛寶釵似乎興緻不高,也不知為何。
賈琮想了想,寶釵今年正月二十一。
已經滿十五歲,及笄之年,可以嫁人了。
莫非是女人的那個特定時期來了?
只是轉念一想又不盡然,寶釵今年的生日。
賈母還隆重吩咐大辦的!
既然到了封建社會嫁人的年紀。
寶釵選秀怎麼久久沒有迴音?
在一些紅學研究之中。
薛寶釵就是在十五歲生日之前,選秀失敗的。
在她過十五歲生日的時候。
賈寶玉說出薛寶釵像楊貴妃,寶釵立馬勃然大怒。
要知道。
對於賢良淑德的寶姐姐。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發怒,也是最後一次。
就連林黛玉的冷嘲熱諷、屢次言語攻擊、夾槍帶棒。
薛寶釵都可以一笑置之,恍若無事。
為什麼寶玉一句楊貴妃,寶釵就罕見的發怒?
很簡單;「貴妃」兩個字,怕是戳中寶釵的心病了。
至於她選秀失敗的原因。
薛寶釵一語雙關:「我沒有一個好哥哥像楊國忠」。
這句話,其實點明了選秀失敗。
是因為受薛蟠連累,薛蟠署理皇商事宜。
他本性是個惡少,沒少幹壞事。
而這些事情,必然有損薛家門風。
而古代選秀,非常注重家世清白、優良與否。
某些紅學研究,以寶釵十五歲生日為臨界點。
十五歲之後,寶釵性情已然大變。
再也沒有提過嬌氣的冷香丸,淡泊自居,不施粉黛。
並且接觸了佛經。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這是她一生最大的打擊。
父親寄予的、家中希望的、心中隱藏的貴妃夢,徹底破滅。
大楚朝的後宮制度,類似明朝。
根據《明會要》等級有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才人等。
太子妃有淑女、選侍、才人。
嘉靖祖母邵太后親口說:女子入宮,無生人樂。
飲食起居,不得自如,如幽系然。
每逢皇室選秀,民間都會迫不及待地嫁人。
寧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
深宮之可怕森然!
連賈元春也說「不得見人的地方」。
然而薛家自先祖紫薇舍人以後,再也沒有做官的。
家道中落。
加入四大家族,實在有點名不副實。
是四大家族中自身實力最低的一家了。
所以寶釵承擔的還有家族的希望。
可有薛蟠這樣堪稱神級敗家子的哥哥。
再大的希望,也能敗光了。
「琮兄弟丙子科鄉試,有望高中了。
上一科癸酉,鬧得那麼大。
橫豎聖上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鄉試考卷禮部磨堪,若得聖上調閱。
那真是魚躍龍門,春風得意。」
李紈身穿淡色的哆羅呢褂子,隨意拿一塊點心吃了,說道。
「蘭兒這孩子古怪,還要多靠你提攜他。」
「不好說,每次都有事,說實話。
我都有點杯弓蛇影,杞人憂天了。」
賈琮滿不在乎道:「蘭哥兒是我侄兒,應該的。」
「哥哥和你有三年之約,金榜題名大登科。
洞房花燭小登科,如果中了舉人。
香菱都是你的了,剛好三年。」
薛寶釵端莊大方:「如果不中,該是你沒福了。
香菱這樣的丫頭,打着燈籠都沒處找。」
賈琮淡淡一笑:「那就承寶姐姐吉言。」
........
薛寶釵有點意興闌珊地回了蘅蕪苑。
持書卷看了一會兒,默念道。
「大雄大力大慈悲,希更審除微細惑。
令我早證無上覺,於十方界坐道場......」
「一句『家門不端』,提前出局。
我的無上覺、十方界在哪裏?」
薛寶釵怔怔出神地想着。
「是寶玉...還是賈琮?」
.......
.......
宛平盧溝橋。
真定府、順德府、順天府等等直隸秀才。
衣袂飄飄地進京,意氣風發地踏過百年古橋。
只待秋闈一戰。
周六合、張冇才赫然在列。
乾德九年丙子科鄉試,正式開始
八月初八這一天,晝夜差不多等長。
崇文門內的貢院大街,人流如蜂如蟻。
秋風蕭瑟。
站在國子監貢生隊伍的賈琮打了羊角燈。
穿了拆縫棉襖,仰視龍門,目光漸漸堅定。
大觀園建立之後,賈府的中興鼎盛只是曇花一現。
不到兩年。
賈政便會出任外省學政回來,性情大變。
元春再未出宮,甄家被抄!
賈府敗象已現,時間很緊迫了。
考中舉人、進士是當務之急。
至於是進翰林還是選外任,他都樂意。
最低限度也要避免被家族連累,抄家不等於滅族。
一旦他開府建衙,自己總有迴旋之處。
「王鵬舉高中經魁,甲戌會試不中。
這幾年回宛平苦讀了。」
周六合沉思道:「你看到今年副主考是誰了嗎?」
「還能有誰?邸報早明發一省。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劉大人。」
張冇才一臉地羨慕嫉妒恨:「聽說這位陳御史這幾年陞官特快。
三年前他還是直隸學政,我在涿州就由他提拔的。
要說癸酉、丙子兩科的鄉試門生。
沒人比陳御史的多,三年任滿。
就升都察院副官了.......
景之也是他提拔的,焉能不中?」
「切不可大意,國子監有一位監生特別厲害也不是生員入貢。
府試都考不過,納粟入監,進了國子監。
據說國子學、書學、律學、算學,科科優異。
賈景之,那個人叫什麼來着?」
周六合在另一邊隊伍問,他們由宛平縣衙派送。
賈琮則是由國子監派送的。
「戴鳳祥,是老內相戴公公的老鄉。
河間府肅寧縣人......」
賈琮眉頭暗皺,有些人縣府院怎麼考也考不過。
捐了監生。
卻能一鼓作氣衝進金鑾殿,這個戴鳳祥是個勁敵。
自身就有實力,裏邊又有司禮監的戴權。
在監臨官董安國等人的旁觀監察、順天府衙門差役的搜檢下。
賈琮等眾生員手提考籃、燈籠。
由十八房官帶領,魚貫而入。
進「開天文運」龍門、內龍門,按號至二進號舍。
守兵關了門。
秋風颯颯地吹響窗外的文昌槐。
置了火盆、燭台、筆墨紙硯。
賈琮從考籃之內拿出麥餅嚼吃,不時就一口燒開涼下的水。
今年的秋天乾燥又冷。
監獄般的號舍給人安全感,卻又有一種枯坐的無聊煩躁。
尤其這種枯坐還被人看着,目視窗外。
明遠樓、瞭望樓、過道都有官兵來回巡視。
當幾個差役手執公告牌來回走。
代表頭場的三道四書題出來了。
第一題:《不亦說乎,有朋》,截搭題。
第二題:《不以規矩》,小題。
第三題:《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
民免而無恥;道之以政,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連章題。
「第一題都出爛了,難寫名作。
第二題沈郜恰好給我出過。
第三題又是大章.......」
賈琮磨墨鋪卷,和成千上萬的秋闈考生一樣。
皺眉思索,搜腸刮肚,好在鄉試每場的時間都足夠。
大不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
誰都能憋出三篇八股文來!
但是鄉試為大三元之始,鄉試解元。
賈琮也是有問鼎之心的。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賈琮思維悟性遠超同齡人,在官兵進來又關上門的時候。
賈琮已經廢掉三張稿紙,揣摩思路大綱。
從《史記》、《漢書》、《後漢書》到《朱熹集注》。
無數密密麻麻的文字略過腦海。
那官兵也不打擾他,轉了一圈。
再檢查被褥席子又關門出去,守在外邊。
少了一個人在內。
賈琮就不覺得彆扭了,心境如萬籟俱寂的荒野。
提起湖筆蘸墨,下筆如有神:
「不亦說乎,有朋。」
「說以學而深,即可決其朋之有矣。」
「夫說生於時習,及生於學也。
以學及人,而朋之有也,不可必乎?」
「且夫人果能說諸心而研諸慮,則亦何至朋從而思哉?
雖然津津有味,固足征閉戶之功。
而落落無徒,奚以集出門之義。
勿云:系我願兮;
遂不必言:與子偕簪也。」
「......斯其情不覺可厭,而覺可欣矣。
孜孜於學問之途,而優焉游焉。
自有無形之判漁,雖錫於朋貝。
未若此衷情之愉快也。」
「斯其意不覺其甚苦,而覺其甚甘矣。
勤勤於行習之地,而怡然渙然。
常多不盡之低徊,雖饗與朋酒。
未若此意味之深長也。」
「以朋而深言之.....以朋而淺言之......」
條理分明,脈絡清晰。
第二題他略加思索。
把以往作的加了改動:
「不以規矩。」
「...大而言之,則天道為規。
地道為矩,雖兩儀離規矩而成形。
小而言之,則袂必應規,袷必如矩。
雖一衣不能舍規矩而從事......」
「孰為規矩而不可以哉?」
「不以規矩,何以成方圓哉?」
第三題的連章題比較難作!
這才是真正的選拔淘汰。
種子放進篩子裏面,劣等的要被篩下去。
首先破題的綜合性思維,就能刷掉大批考生了。
儘管他們考前都訓練過。
古代考生也和今人一樣,會遺忘、離題。
能一眼看透題目本質的,不僅要苦學苦練。
還要有超高的悟性。
其次;涉及史料、治國。
四書五經就能讓人鑽研一輩子了。
還要精通春秋戰國、秦漢隋唐。
對於很多人真是強人所難。
賈琮開始作第三篇的時候,已經初十了,篇幅較長:
「政學分而天下響亂,於是法家兵家者流。
驅一世之忮,忍嚴酷之域。
而綱淪、四維蠹、九流濁焉。
於是三代德厚禮讓之風,澌減盡矣。」
「政學合而天響治,天子仁聖。
朝有巨儒,淑一身以淑一世。
於是提挈綱維,整齊流俗。
而三代之風,稍稍復還舊觀。」
「.....景之年十五入大學,十七而孟厘子屬其而往學禮。
三十而問禮於柱史,四十二去齊景。
反乎魯而召公薨、定公立......」
這一篇連章題偏向嚴謹大氣的風格。
繼承賈琮以往的中正平實。
而且提二比、中二比、后二比的格式不大遵從。
之所以如此。
是連章題最忌諱用六比來寫,反而有點像策問了。
平常的八股格式,在連章題裏面不通用。
真是苦哉考生,省級考試就這樣玩弄人。
第二場十一進場,考經文五篇。
第三場十四進場,考策問五道。
賈琮的詩經題倒還中規中矩。
唯獨策問裏面,對「攤丁入畝」做了深入分析。
從北明的土地高度兼并而滅亡、張居正一條鞭法的中興。
汪洋恣肆一萬多字,大談取消人頭稅的利大於弊。
等十六齣場。
賈琮等眾生員,都覺得好像坐了三年牢一般。
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然後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等待桂花飄香那天的龍虎榜。
人生中的第二次鄉試考完。
賈琮與同年到筆筒衚衕飲宴,張冇才豪氣請客。
騎馬歸來,回過父母!
賈琮在廂房悶頭大睡,晴雯守候裏間。
過兩日晨間請安。
賈赦留飯,他瞧瞧這個小兒子,不苟言笑道。
「琮哥兒房裏,是該有個通房的了。」
邢夫人提議道:「老爺,我看小紅最合適。
她老子、老子娘都是家生奴才。
人也妥當規矩。」
賈琮豎直耳朵聽,見他們下筷子,他才動筷。
封建家長制便是如此。
皇帝統治整個帝國,家長在家裏範圍之內也是皇帝。
明朝規定的宗族制度,老子為了老子他娘。
殺死兒子祭祀,以求感動上天。
這種慘絕人寰的「孝道」,在大明朝是合法合理的。
並且本地官府還會上旌表,請求朝廷表揚。
這種情況在《北明實錄》裏邊屢見不鮮。
宗族制度的可怕。
剝奪人權還在於限制兒女人身財產。
安排婚事包括丫頭。
只要有一點的理由就可以施加懲罰。
古代宗族不能分家的一大理由就是「孝道」。
如果父母在!
兒子分家、改戶籍,按照《大楚律法》杖刑。
並且,嚴重影響名聲。
父母在而分家,就是「不孝」。
官場的前途也會毀滅殆盡。
一般來說。
宗族的父母堅決不允許兒子、女兒未婚之前擁有私人財產。
這是古代奴才欺負少主、權大的由來。
像賴大、周瑞之類......
賈寶玉、賈琮等都要喊「叔」或者「爺」。
這也是大楚律法中明文規定的。
當然這只是一般情況。
未婚兒女有沒有私人財產,全憑父母意志決定。
賈琮寫書、開書坊,對父母有孝敬。
他們不加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