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草木心 第九十一章 立心碎魘夢

人間草木心 第九十一章 立心碎魘夢

手掌觸碰在軟絮上的一剎木心便昏沉陷入睡眠,銀信忍淚咬牙替她解了衣裳卸了妝發,看着她一動不動,篤定詢問「就是她是不是?就是她讓你變成這樣的!」蘇銀信其實困惑,這樣驕傲的姐姐,為何會對這樣糟糕的仇人煩心恐懼。在她的眼中,從沒有什麼能讓師父恐懼:她背着自己走過毒草遍地的沼澤,隨手拾來野竹打跑了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大蟲,揪著竹葉青的七寸逗笑哇哇大哭的自己,尋不著水的時候甚至淡然將手腕劃開抹在自己唇間……這樣的姐姐怎麼會害怕一個脆瓷似的廢人?

姐姐!姐姐!你在哪兒呢?!!

恍惚聽着銀信焦急,她快步朝那聲音走去,卻只覺身體輕空,推開門扇,蘇銀信笑的花兒一般奔向銅鏡旁的女子,她望着鏡子比劃着手裏的木鳳翎,將它插進女子發間,眉眼裏驕傲而自得「姐姐的頭髮最好,誰也比不上!這木鳳翎只能掛在這樣的髮髻上才得益!」木心好奇俯身望向銅鏡,那鏡中女子分明是自己的臉龐。訝異之下,銅鏡里的魅惑紅唇驚人的勾起一邊,蘇木心驚得猛跌在地幾乎尖叫出聲。

那女子起身滿意理了理罩衣上的褶痕迹,下了樓去,在一地跪迎的「請王妃安」中快步撲進三皇子懷中。

好似真的無人可見她身形,她眼睜睜看着另一個自己在丈夫的臂彎中安穩享受着他的擁吻和眷戀。直至情濃之時,她替他寬解衣帶,將那縹碧葯囊牢牢捏在自己掌中,挑釁似的扭頭望着自己,邪笑的雙唇早已被男人的吻蹭花了口脂,「我才是鈺兒!」她沉浸回溫存,聽着男人粗喘間連聲輕喚「鈺兒、鈺兒……」

她不是!天旋地轉。蘇木心頭痛欲裂,心肺焚灼,跪地痛哭,喃喃無措「我不是鈺兒,我是玉兒……」腦中猶如竄進一條小蛇肆意絞弄著里每一處經脈「我……我我到底是誰??」

地動山搖,她跪倒的一方急速陷落,萬條蛇蟲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她拼盡全力卻永遠留在深淵似的坑底。啃噬、撕咬,注毒,痛意從頭皮,從腳底,從手腕,從脖頸,從胸口瘋涌駐進心臟,痛的近乎爆炸,她要張嘴求救,百條小蛇便蜂擁進她口中,在唇齒和喉嚨間扭擺掙扎,惡臭,腥滑,濕黏讓她反胃。嘔吐!當她產生這樣的感受時,她已經親眼見着不計其數的蛇蠍幼鼠從她口中悉數嘔出,它們掙扎著熱熱鬧鬧重新順着自己七竅爬回身體之中。她放棄了,任由自己埋沒在毒窟之中,成為其中一隻。

暗雲涌動,悶雷滾響,紫電矍鑠。忽而一隻大手為她撥開一盞明月。師父!她陡然清醒,可一口濃稠鮮血噴向自己的眼睛,她再定睛時只能感受到臂彎冰涼沉重和師父染血白袍。

「醫者之道!如何算對?如何算錯?」累累白骨之上尖銳冰冷的聲音猶如巨石壓在她肩頭「若醫活着便是對!死亡便是錯?那我問你?我如何錯了?!」尖銳之間的壓迫陡生讓她窒息「沒有前人的不計代價!你如何心安理得走得今日之徑?!」

丫頭!!!

蘇木心猛地睜眼,猶如從水中清醒。溫伯伯瞪住銀信命她收了針,又狠狠捏住她近乎濕透的肩頭咬牙「丫頭!振作點!」

病無常形,醫無常方,葯無常品,順逆進退,存乎其實。

蘇木心再立於書案邊,膚唇慘白,卻眼出凌厲,她極盡全力控制腕上震顫,默著自己曾經爛熟於心的葯箋,偏偏記憶斷續,只得翻出書來謄抄。

不過兩頁的《本經疏症》筆鋒綿軟,疏漏百出,蘇木心戰慄放下毛筆,頂着溫伯伯的訝異冷靜道「我滿眼望去,墨跡皆呈蟲蛇殘喘之姿。腦中屠戮、禁錮、絞殺、脫骨……血糊著黑綠的蛇毒連成一片。」她側目輕吐,人間地獄就在眼前,可她彷彿麻木一般,冷靜得令人咋舌,「我已經許久未用過那蛇石,可毒性好似越發重了。」

「蛇石無毒。」溫伯伯帶着不足的底氣斜視不遠處的蘇銀信,篤定「老朽亦試過。它也不曾招引何物,就是你的心亂了。」他嚴厲依舊「我明日再來,你得抄夠五十尚可。今日五十,明日一百,後日兩百。我日日來查,不可懶怠。」說罷利索拾掇自己的包袱,大搖大擺下了卿婷樓。

木心無言,緩緩將自己淺雲色睡衫褪去,換了身鷹背長袍。她咬牙撕下一條,蒙系雙目,摸索蘸墨,朝着銀信緩緩溫和卻堅定如石「我背不住。你念,我寫。」

蓮葉開合,日落月升,朔寧王都石像般立於二層外廊,望着花格木窗里被筆墨宣紙近乎湮沒的妻子。蘇銀信乖巧立於案邊,一遍又一遍啞著嗓子念。她落筆的速度亦越來越快,呼吸也越發順暢。偶爾時有脫水昏厥之時,卻隨着嘔出的血色從渾玄到紅黑,一日甚過一日。

這丫頭,命硬。心更硬。溫老伯眉目舒展,卻蓋不住眼底黯然,倔強與醫者不是一件幸事;與重明更是逃不掉的劫數。

顧北南弦遙遙立於荷池,感慨萬千。曾經朔寧王中邪似的魘在混沌期間,他們便日夜輪流陪着他舞劍揮拳,一日日陪着他知曉饑渴,察覺疲憊,再到晨昏有律……

興許真是命定的人,都得走過一遍相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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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教性命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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