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後記（二）

呼！

一陣寒風吹起！

捲起漫天大雪，顧慎的身影，也消失在這漫天的風雪之中。

東荒，中域，聖城。

顧家，一座院落中。

顧家府邸很大，其中有諸多院子，大多院子都被閑置下來，無人居住，不過並未荒置，鄭琳和宋引章都會經常打掃，修士打掃院子與凡人不同，院落雖多，面積雖大，但只是掐一個法訣罷了，有時鄭琳會親手打掃一番，她向來喜歡這種凡人日常生活的感覺。

這座院子中，有一顆粗壯的梧桐樹，足有兩個成年人展臂環抱，約莫有着三四十年的樹齡，樹枝粗大，葉子繁茂，延展了半個院子。

這棵梧桐樹正是當年顧慎花了六十文買下種在秋明坊家中的那一棵小樹苗，如今近四十年過去，當年手指般纖細的樹苗而今已經生長成了參天大樹。顧慎、鄭琳、顧笑三人都對這棵梧桐樹感情很深，後來找機會，將這棵梧桐樹從南域胤國京城的秋明坊移植到了聖城中，幾人居住的那座院子裏，已經有了一棵梨樹，所以便將梧桐樹放在了不遠處的另一座院落中。

此刻，梧桐樹最上方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枝上，一名穿着藍色長裙的女子坐在這裏，倚靠在樹榦上，雙腳輕輕蕩漾，姣好的面龐微微仰起，向高闊遼遠的湛藍蒼穹上望去。

顧笑自幼跟隨鄭琳，受鄭琳影響很大，包括穿衣着裝方面，鄭琳喜好藍色衣飾，顧笑便也喜穿藍色衣裙，常常會托孫豐慶買上一些上等的藍色絹布送給鄭琳，也曾親手製作藍裙送給鄭琳。她與鄭琳之間的親昵，即便宋引章這個親生母親也是相距甚遠。

微風吹拂，梧桐樹的枝葉磨擦，發出漱簌的聲音，那襲藍裙也在輕輕擺動，當年古靈精怪的調皮丫頭，如今已經長成了高挑精緻的女子。

只是現在，她卻並不太開心的模樣。

顧笑仰望着湛藍蒼穹，眉頭微微蹙著，看到遠方一隻展翅遠飛的白鶴，眼中閃出一抹艷羨，口中不禁輕嘆一聲。

「笑笑。」

這時，樹下傳出一道溫柔的女聲，將顧笑從出神的狀態中喚了回來。

顧笑低下頭，向下面看去，透過枝幹樹葉，能夠看到樹下站着的那道身影。

「姨姨。」

顧笑笑着回了一聲。

站在梧桐樹下的那道曼妙身影正是鄭琳。

如今，鄭琳也已經有了虛丹後期的修為，享壽五百載，相對於其四五百年的壽元而言，如今的她也是正當風華。

鄭琳抬手將臉頰上的一縷青絲捋到耳後，面上肌膚仍如少女般緊緻，卻褪去了青澀，多了一抹成熟與風韻。

「我尋你不到，也沒有與凡兒在一起，便猜你又來了這裏。」

鄭琳開口說道。

顧笑輕輕盪著雙腳，看着下方那最親近的人，嬉笑道：「姨姨最懂我了。」

鄭琳輕笑着搖了搖頭，道：「臭丫頭，除了你父親和你母親，倒真沒人比我了解你。」

顧笑伸手撥了撥面前巴掌大的青綠色梧桐樹葉，道：「姨姨，你才是最懂我的，比我爹和母親都要更懂。」

這麼多年，顧笑也非當年那個任性的小姑娘了，加上宋引章的關心，也慢慢接受了那個親生母親，但那一聲「娘親」仍舊從未說出口過，在她心中，最親近的還是爹爹和姨姨。

眾人都知曉這小丫頭心思，但也從不強迫她什麼。

鄭琳嗔了顧笑一眼，不過眼角卻還是泛著笑容，這孩子是她親手帶大，真的是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如今聽了顧笑此話，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這些年中，顧笑嚷嚷着要讓姨姨給她生個弟弟妹妹，然而修士誕生子嗣本就不易，修為越高難度便越大，似顧慎如今這通天修為，想要再有子嗣，真是堪比登天之難。

許多修士為了延續後代，不少會選擇在修為尚淺時留下子嗣，當然若日後修為精進后仍能留下子嗣那是再好不過的，而顧慎修為進境實在太快，許多事情還沒有了解，便已經成為高階修士了，而今更是成就紅塵仙。

鄭琳也沒想過要有一個親生的孩子，她有顧笑一個孩子就已經足夠了。

「你最近常常跑到這裏來，是不是有心事？」鄭琳仰頭看着顧笑，出聲問道。

顧笑嘴角微微一咧，道：「姨姨，我沒事啊，就是很懷念小時候，所以到這裏看一看，我記得以前你在那根枝枝上還給我綁了一個鞦韆呢。」

顧笑說着，伸手指了一下梧桐樹下端的一根粗枝。

以前在秋明坊中時，鄭琳給她做了一個鞦韆，那時還是個小丫頭的顧笑玩的很開心，引得趙小棠、張小偉那兩個兒時夥伴羨慕不已。

鄭琳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目光微微下移，落在那根尚有一些痕迹的樹枝上，道：「你尚在襁褓之中時，便是我來照料，直到如今，你都沒有離開過我。你也知道，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的心事，瞞不過我。」

鄭琳慢慢說道。

她親手將顧笑帶大，比宋引章還要更為了解顧笑，這幾年來，這丫頭的心事，她如何會不知道？

今日又不見顧笑，便知她來了這裏。

聽了鄭琳的話，顧笑微微一頓，樹上樹下，一時顯得有幾分安寧。

「姨姨，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偶爾會覺得有些許悶得慌。」顧笑低聲道，「不過也只是偶爾這麼覺得，平常大多時候還是很開心快樂的。」

鄭琳聞言，便明白了顧笑的心事所在。

這孩子終究大了，不是以前的孩童了。

以前在秋明坊時，尚能出去玩耍，身旁還有兩個夥伴，可後來到了聖城，卻真是孤單了，聖城中除了顧家以及孫、呂兩家外，再沒有其他人了，幾乎就是一座空城，雖然是被安全的保護了起來，但卻也是被禁錮住了。

上一輩的大人尚能忍受，畢竟真正行走過廣闊疆域，而新生的下一代年輕人就不同了，幾乎大半個乃至整個記憶，都是這空蕩蕩的城池，其他同年齡的年輕人早已開始遊歷五域了。

來到聖城的近二十年中，顧笑、宋旭凡、呂青檸等人只偷偷溜出去過兩三次，而且也不敢走遠。

她們都與顧慎有着極為親密的聯繫，顧笑和宋旭凡是顧慎的親子和親女，呂青檸則是顧慎的弟子，而且還是呂淵明的遺腹女，若是被地府拿住威脅顧慎，無論有無生命危險，後果都極其嚴重。

顧慎當年將親友安置在聖城中，就是為了防止地府的黑手，畢竟當年戚玉環的前車之鑒尚歷歷在目。

「唉。」

鄭琳心中輕嘆。

這些年裏，也確實委屈了這幾個孩子，凡兒尚好一些，他性子穩重，喜靜不喜動。青檸年齡尚小，在這聖城中倒也待的住。而顧笑的性子自小就是愛動愛走，喜歡熱鬧，這麼多年都不能出聖城，被束縛了天性。

鄭琳心中可憐這孩子，但臉上卻帶着微笑，道：「笑笑，很快便可以出去了，如今天門圍剿了地府，那地府已經覆滅，只有閻羅還沒有下落，等找到閻羅，將那閻羅斬殺，你們就可以出去行走五域了，相信你爹爹。」

顧慎此去，已經兩年沒有消息傳回，鄭琳等人心中自然擔憂，但好在也沒有壞消息傳出來，他大概率是在某一處閉關。

顧笑點頭輕笑，道：「沒事，姨姨，我自然相信爹爹的。」

在顧笑的心目中，爹爹乃是修真界第一等的人物，偉岸俠義，那個閻羅雖然強大，但早晚必然要殞落在父親手中，等到將閻羅斬殺，她也就可以外出了。

鄭琳微微一笑，抬起手臂，招了招手，對坐在梧桐樹的藍衣少女道：「好了，不要在上面坐着了，跟我回去，你娘蒸好了糕點，回去嘗一嘗。」

「哇，」顧笑聞言，雙眼猛一泛光，驚喜道：「姨姨你們研究的新糕點成功了？」

鄭琳笑着點了點頭，「是啊，這不是請你來給我們品一品嗎？」

鄭琳是吧，面前一陣微風起來，顧笑便直接從梧桐樹上端的枝丫上跳了下來。

「走吧走吧。」

顧笑伸出手拉起鄭琳的手，一臉的迫不及待。

兩人一同往不遠處另一座院子走去。

鄭琳看着身邊嬉笑的少女，緊了緊握著自己的那隻手。

正如顧笑所說，世上沒有人比鄭琳更了解她。

宋引章雖然是顧笑的親生母親，但終究沒有在顧笑童年時陪伴、照顧她，近年來雖然也慢慢被顧笑接受，可仍沒有走進顧笑心裏。即便如今宋引章想要多了解顧笑，想要讓顧笑對她打開心扉，但卻非一日之功，需要的時間長著呢。

在顧笑生命中另一個最重要的人則是她的生父顧慎。顧慎自小便極為疼愛這丫頭，但肩上扛着的責任終究太大，大多數的時間都在修行上面，能夠多抽出一些時間陪伴顧笑，已經是極為難得了，所以真正照顧、陪伴顧笑時間最久的，只有鄭琳。

她太了解這個孩子了，知道顧笑的心事仍舊在，只是不想讓她擔心，才故意做出這種模樣，彷彿將事情都放下了，實則只是埋在心裏。

鄭琳雙唇微抿，與顧笑說笑着往前走着。

心中默默想着。剛才她告訴顧笑，不會等太久，就可以消滅閻羅，修真界重新擺脫動蕩回歸秩序，但短時間真的能做到嗎？鄭琳也對顧慎有信心，這些信心都是常年累積起來的，她相信顧慎一定能斬殺閻羅，一定能獲得勝利，但具體是多少的時間，她心裏卻沒有底。

畢竟，那是閻羅啊，一位強大至極的神秘人物，也是傳說中的渡劫期至強者，這等人物之強已經超乎了想像，大漢皇主、本明禪師這等蓋世級強者足夠厲害了吧，然而在閻羅面前，卻猶如泥人一般。

這些年來，閻羅的強大可以說早已深入人心，若非顧慎橫空出世，以古今往來都極為罕有的驚人進階速度成為當世渡劫期至強者，那才真的是令人絕望，地府很可能會真的顛覆整個修真界！

可即便顧慎也成為了如閻羅一般的至強者，就真的能斬殺閻羅嗎？

或者能毫無損傷的斬殺閻羅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真能擊殺閻羅那等層次的至強者，天門一方也絕對會損失慘重。

而顧慎作為與閻羅同一層次的渡劫期至強者，必然是承受壓力最重的一方。

有些時候，鄭琳甚至不想要找到閻羅，讓日子就這般繼續下去。

她害怕，害怕那一日到來時，固然擊殺了閻羅，但顧慎呢？顧慎會受到什麼程度的創傷？會給他帶來多麼大的痛苦？甚至會不會奪走他的性命？

在天下人看來，以顧慎一命換閻羅一命，乃是幸事，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而殞落，家家戶戶都會為顧慎立碑立祠。但在鄭琳心中，天下蒼生又如何能有顧慎重要？天下人死絕了，顧慎也不能死！

她這個想法很自私，但卻是她心中真真實實的想法，她無法摒棄掉自己的真實念頭。

只是，方才得知顧笑的心事，不禁令鄭琳大受觸動，她不由捫心自問，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

或許找到閻羅時，顧慎還沒有出關，那些個仙器先行與閻羅拼了個兩敗俱傷，哪怕所有仙器都破碎了呢，最好閻羅也奄奄一息，之後顧慎才趕過來，輕鬆將閻羅擊殺。

一時間，本來是前來開導顧笑的，卻沒想到，將她自己陷了進去，腦子裏一時間轉了許多許多念頭，甚至有許多念頭，與她本性並不相符，但她只有一個目的，能夠讓顧慎活下來，最好不要受到什麼重傷。

恍恍惚惚中，她與顧笑牽着手，走到了平日裏所居住的那座院落外，便聽到院落里，傳出一陣激動、熱烈的喧嘩聲。

這高亢的喧嘩聲，將鄭琳的注意力喚了回來，她與顧笑對視一眼，連忙邁步走進院中。

院子中，宋引章、戚玉環、宋旭凡、趙蒹葭、呂青檸、孫豐慶都在，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