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看到梁母咽氣了,桂珍急忙跑回自己家,找來了他父母和哥哥,幫着梁泉江料理後事,眼看着沒有殮屍的棺材,三伏天把屍體放在家裏害怕臭了,現做棺材又來不及,桂珍情急之下對梁泉江說;「我看就用你家的炕櫃裝老太太吧。」

梁泉江邊哭着邊點頭,桂珍的父母對梁泉江說,「老太太的喪事就從簡吧,沒有辦法弄到冰,屍體又不能擺在家裏,我看老親少故的就別通知了,現在就出殯你看行不行?」

梁泉江已經亂了方寸,他哭泣著說;「一切聽叔和嬸的。」

趙桂珍的爸爸就說;「好吧,聽我的我就說了算了,咱們現在就出殯,一切說道都免了。」

這時候,桂珍又從家裏找來一塊白布,讓梁泉江纏在頭上,由桂珍的哥哥和韓保舉幫着把梁泉江的母親抬着出了東門,圍着小廟街上的小土地廟轉了三圈,然後抬到城邊上的亂墳崗子裏準備挖坑埋葬。

梁泉江他們剛把墳坑挖好,天就暗了下來,成片的烏雲翻滾而來,老天爺彷彿也在和他們較勁,梁老太太那個用炕櫃做成的棺材剛落到坑裏,還沒蓋上幾鍬土,雨點就落了下來,還好,最初的雨下的很小,等到梁泉江他們修好了墳,天邊的雷聲滾滾而來,狂風裹挾著大雨點子砸了下來,梁泉江一行人冒雨朝家走去,沒走幾步,他們一個個就都成了落湯雞,等到拐進了家門口的衚衕,趙桂珍對她說;「我幫助二哥回去收拾收拾。」

他爸說;「去吧,收拾完了,回家裏來吃飯。」

趙桂珍的哥哥和他爸爸直接回了家,梁泉江既沒和他們客氣兩聲也沒顧得上讓他們來家吃口飯,就和趙桂珍、韓保舉一同回到了自己家裏。此刻的梁泉江大腦一片空白,腦袋裏彷彿被掏空了一樣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想,簡直就是個木頭人。進到屋子裏,他連那身被雨淋透了的濕衣服都不知道脫,就一頭扎到炕上,桂珍見狀,急忙喊韓保舉,幫着她給梁泉江脫掉身上的濕衣服,簡單的給梁泉江擦乾淨了身子,拽過一條被子給他蓋好后,桂珍對韓保舉說;「你在這兒先看一會兒,我回家給你取點飯,然後你在休息」

韓保舉點頭說;「你去吧,我來照顧梁先生。」

桂珍冒雨跑回家,對家裏人說,梁泉江進屋就暈倒了,她得回去照顧梁泉江,她媽囑咐她要小心,然後又給她拿了幾個窩窩頭和一碟鹹菜,讓桂珍他們當晚飯。桂珍回到梁泉江家裏以後,讓韓保舉先吃了三個窩窩頭,然後把他領到東屋,讓他自己洗漱後上炕休息,並且告訴韓保舉她一個人照顧梁泉江就行,他不用過來。

桂珍明白,梁泉江突然栽倒在炕上昏迷不醒,肯定是因為連累帶餓再加上遭受了如此強烈的打擊。他剛從監獄出來,到家就趕上老娘沒了,這事放到誰身上也扛不過去。因此,桂珍並沒有多想什麼,她把梁泉江的四肢伸展開來,讓他仰面躺到炕上,尋思著讓梁泉江好好睡一宿,如果到明天還不醒再去找大夫。

雨一會大一會小,桂珍心亂如麻,梁家的這場橫禍讓她始料不及,可是又不能不面對,因為對於她來說,梁泉江就是她的全部。外面的雨點子彷彿打進了她的心窩子裏,在風雨聲中,她想起了梁泉江手把手教她做算術作業時的情景,想到她經常睡在梁家,有時趁著梁泉江的母親不注意還鑽進梁泉江的被窩裏,嚇得梁泉江手足無措,想往出攆她,又不敢出聲的樣子,不僅撲哧樂出了聲。外面雖然下着雨,屋子裏還是很悶熱,桂珍看看昏迷在炕上的梁泉江,發現他不知道啥時候側趴着身體,桂珍怕窩著梁泉江,一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讓他翻過身來,重新仰面躺在炕上,她這一折騰也出了一身汗,所以,自己乾脆也脫去了外衣,躺到了梁泉江身邊。

桂珍臉色紅潤,上嘴角微微上揚,一雙忽閃閃的大眼睛,梳着兩條辮子,個子剛好到梁泉江的眼眉,上小學時她把梁泉江當成老師,小學畢業后,她沒考中學,留在了家裏,家裏的燒鍋有他哥哥和父母打點,根本用不着她,她就自己出了一個賣香煙和糖球的小攤兒,除了留給自己零花錢以外,更多的就是想貼補給上大學的梁泉江,雖然梁泉江上的大學全部免費,而且到現在還沒花過她一分錢,不過桂珍還是把這些錢偷偷攢了起來。

風助雨勢,外面的雨下得越發大了,桂珍還是睡不着,索性抹黑坐了起來,她握住梁泉江的手,閉着眼睛尋思起了身邊的梁泉江,細高個,單眼皮,白凈臉,走路急匆匆地,將來和他在一起成家過日子生孩子,一輩子都在一起,不知道他煩不煩,也不知道將來他發達了會不會嫌棄自己。

桂珍胡亂想着,梁泉江的手一點點從她手裏滑落下去,軟弱無力的耷拉到了胸前,桂珍想再次握住梁泉江的手,不料摸到了他的胸膛,一股涼意襲遍了桂珍全身,他身上咋這麼涼,該不會有啥事吧,想到這裏,桂珍又重新摸了摸梁泉江的心窩,感覺心窩上也沒有熱氣,這讓桂珍急了起來,她摸黑下地,找火柴點蠟燭。

停電好長時間了,桂珍早都習慣了摸黑,可是,現在不行,她要看看梁泉江到底是怎麼回事,身體為什麼那麼涼,找到火柴,桂珍劃了起來,第一根火柴棍折了,第二根火柴棍斷了,她剛要划第三根,突然,風雨聲中夾雜着細細的,一絲絲的呼喚聲;「泉江,泉江,別扔下我」,聲音很細,卻很刺耳,嚇得桂珍手一哆嗦,趴到了梁泉江身上,她用力搖晃梁泉江想讓他醒過來,問問他是咋回事,可是,任憑桂珍的手搖晃酸了,梁泉江也是不醒,無奈,桂珍把耳朵貼到了梁泉江的嘴上,憑着感覺她覺得梁泉江還有呼吸,於是,她緊緊抱住了梁泉江。

葬了母親,梁泉江感到自己一個人在風雨中飄來盪去,受過酷刑的身體四散開了,他想抓回來手,腿卻飄走了,他想抓回來身體,腦袋又離開了,就在他手足無措,心意惶惶時,一個念想竟然從腦子裏冒了出來,青煙呢,那股在左耳朵眼裏鑽來鑽去的青煙呢,以往受完刑后,青煙到處疼痛就會消失,對呀,最後一次給貞子解完高等數學題,已經半年多沒有被提審了,監獄里的人好像把他忘了。韓保舉呢,刑訊的鬼子已經認定韓保舉被嚇傻了,對他開始不聞不問了,他上哪兒去了,連他也不見了,真是見鬼了。

梁泉江就這樣在一個黑漆漆的野外飄蕩著,他累,他痛,他茫然。

「梁泉江,你在哪呢,別扔下我,」尖細的聲音,像似在喊他,是誰呢?好像是,好像是那股青煙,在監獄他睡覺的牆角,那股青煙出來之前會喊;「梁泉江別怕,我來也。」然後就從他左耳朵眼裏鑽進去,他想伸手抓住那股青煙,可是,眼前並沒有青煙,只有狂風和驟雨,這是怎麼回事,我在那裏?梁泉江六神無主,還是那個尖細的聲音;「快回監獄里,把我帶出來,你想害死我呀,我死也不能跟那個叫貞子的小姑娘去日本,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覺得自己還有點感覺的梁泉江,聽到青煙提到貞子,突然間醒悟道還有一份秘密文件放在她那裏,那可是獄友們冒着生命危險得到的情報,不找到貞子是取不回來的,看樣子非找到貞子不可了,但願貞子能保管好那份文件,我就是再進趟監獄也無所謂,想到這裏,他嘟噥道;「我咋回去救你呀,監獄是隨便進出的嗎?」

「天亮會有人幫你,把貞子帶出來就行了,哎呀,和你說話快累死我了,不說了。」尖細的聲音消失了,梁泉江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朝一塊聚攏,腦子也靈活了,心窩裏有了熱氣,他努力睜開眼睛,卻見桂珍正趴在他身上,抱着自己在哭泣。

「你哭啥」?梁泉江問。

「人家害怕,剛才屋子外面有個聲音喊你,」桂珍抽泣著回答,她還趴在他身上。

「咋沒回家呢?」

「我回家誰管你,你都昏迷了一宿,」桂珍說着從梁泉江身上下來躺到了一邊。

梁泉江朝窗外看看,外面放亮了,雨也小了,他試着動了下大腿,覺得還行,又看了眼桂珍,小聲說道;「難為你了,竟讓你跟着受罪了。」

桂珍見梁泉江不但能說話了還能動了,馬上轉悲為喜,說道;「受啥罪,跟着你我願意,」說着桂珍突然在梁泉江腮上親了一口,然後又鑽進他懷裏。看到桂珍完全是一副小姑娘撒嬌的樣子,梁泉江心裏升起了感恩之情,他正想着如何表達,心裏卻冒出了一件急事,那是他被捕的頭一天,同學劉建輝交給他一張紙,上面寫的是什麼他沒看,劉建輝也沒讓他看,只是鄭重地叮囑他,千萬保管好,等他回來取,因為他已經暴露了,必須馬上躲起來。梁泉江什麼也沒問,伸手接過那張紙夾到了書里,晚上回家把書放到了書櫃里。

快兩年了,那本書還在嗎,媽媽不會給他藏起來吧。他尋思著抬頭看看書櫃,上面沒有灰塵,肯定是桂珍在天天打掃。他側身用手支起身體,雖然還有一種四分五裂般的疼痛感,但是,卻能夠起來了。於是,他站起來穿好了衣服,扶著牆走到了書櫃前,他伸手拿起了那本藏着紙條的書,那張紙條還在,上面是他同學的名字,和他一同被捕的同學的名字都在上面,唯獨沒有他的名字,他回頭看了眼桂珍,見桂珍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掃炕,就把那張紙條揣進了貼身的里懷,問桂珍,「家裏沒被搜查嗎?」

桂珍說,「咋沒有,是我提前把你的書都藏到了我家,躲過了搜查才又送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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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斷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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