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嘆鬼妹

第20章 嘆鬼妹

嚴花花失眠了,痴痴的瞪着月色下的景物,時不時嘆口氣。

皎潔的月光下,不遠處那座頹敗坍塌的白房子象被砸扁了的骷髏,衍映着慘白的翳光,使人壓仰揪心。

唉,又快八月十五了。十年了,真快啊。嚴花花自言自語着,摸起一粒小石子嗵的一聲,投進身邊的池塘;頓時,池塘里漾起環環漣渏,一閃一閃,抖出一層層月影,弄出亂亂的銀波星光。

嚴花花斜靠在行里卷上,仰望着夜空的銀盤玉兔,心中惆悵,驀地萌出要吟詩的念頭:

啊!…啊!…

嚴花花啊了兩聲,覺得找不到詩眼,又閉上嘴。

這時,不遠處那白房子裏有個白影一晃。

以前說過,嚴花花眼力超好,一出現白影,他就看清了,那是位身着白紗霓裳的姑娘。月空下,姑娘身姿縵妙,宛若花仙。

真好看,嚴花花心中暗贊:她一出現,月亮都顯得寒磣了。嚴花花不會說羞花閉月這詞。

嚴花花正怡然養眼之際,霓裳姑娘輕轉**,朝池塘款款而來。姑娘這一走動,把嚴花花嚇一跳,因為姑娘根本沒輕啟蓮步,而是無聲無息的飄過來。鬼,美女鬼!嚴花花趕忙屏住呼吸,身體也僵在那兒不敢動彈。

姑娘飄至池塘邊,坐在一塊石頭上,俯身將手在水裏輕輕划兩下,水中的圓月頓時化成一片銀屑,在水面跳耀舞動。姑娘笑了,自語道:我不想看月兒,由其是圓月。我喜歡星星。說着她雙手抱膝輕輕吟道:

天上一顆星,地上小妹心。

阿哥走天涯,盟諾重千均。

一旁的嚴花花看呆了,真沒想到,世上競有這般可愛的鬼鬼。後來當姑娘楚楚嬌憐的念出四言詩時,嚴花花忘卻心中恐懼,居然情不自禁的接茬詠道:

打工去天津,後來到北京。

哪裏都一樣,五兩對半斤。

咋聞詩聲,姑娘周身一顫,驚問:你是誰?嚴花花有些得意,從古至今,把鬼嚇一跳的人可不多。他笑道:小妹子別怕,我叫嚴花花。

姑娘打量嚴花花:你挺逗,居然不怕鬼,還敢和我對詩?

剛開始怕,習貫就好了。

你經常遇見鬼?

對呀,連日本鬼都見過。嚴花花頗有成就感的說。

姑娘眼睛一亮,說:你見過日本鬼?你出國去過日本?

嚴花花站起身,走了兩步,蹲在池塘邊,說:你看我這德性象出國的?哎?剛才我一提日本,你眼晴刷的一下,賊亮。你不會也是日本鬼吧?

姑娘螓首輕搖,輕聲道:我對日本敏感,是因為我青梅竹馬的戀人,去日本留學,一去三年杳無音信。後來,我病故了,招魂的鬼先生要接我去冥界;我不去,我要等他回來,他回來后那怕只看我一眼,為我燒一張紙,我也知足了。

結果呢?

姑娘輕輕搖頭,淚珠慢慢淌落,砸得池水叮叮作響。

這個陳世美!嚴花花惱道:當初就不該讓他去日本留學,學不好兒。刁德一在東洋留學三年,回來就當漢奸了。

刁德一是誰?

《沙家浜》裏的壞蛋,你太年青,沒趕上演樣板戲那陣兒。

唉,現在後悔也晚了。姑娘垂首嘆息一聲。嚴花花喘口粗氣,想安慰姑娘幾句,又不知說啥,只得也默默望着池水發獃。

片刻后,姑娘打破沉寂,問:大哥,時已中秋,你為什麼夜間跑到這頹敗之地,獨自一人呆在這清冷凄涼的池塘邊呢?

煩,心裏煩。

每逢佳節倍思親,你是想家吧。

呵呵。

你,你有妻子嗎?

以前有,後來跟別人跑了。

噢,對不起。我是想說你有孩子沒?

以前有,後來讓他媽帶跑了。

天啊,真的對不起。我…

嚴花花見姑娘窘迫,很男人的一笑:說:算了,都是幾年前的事了。姑娘,你很善良。不過,吃虧受苦的往往是善良人。姑娘,我說話直,你別見怪。我覺得,即使你的家院不破敗,那負心人也不會來了。你沒必要再等了,去冥界投胎轉世吧。

我已悟到他早把我忘了,我也不想在這傷心之處呆了。只是,只是當初來接我的鬼先生說,一個月之內我若不赴冥界報道,轉世薄上就將我除名。那時,我只能作孤魂野鬼。屈指算來,我已死一年多,早超了期限。

嗯?還有這一說?嚴花花頗感意外,說:和人世比,鬼界這點忒不好。在人間,那些超生、私生和流浪的人,通過人口普查后還給上戶口呢。可這鬼界卻…呵呵,我扯遠了。嚴花花見姑娘雙眉輕鎖一副愁容,忙改口說:妹子,總這麼飄下去也不是事兒,有啥別的法兒沒?

姑娘從池水中拈起一片打卷的秋葉,置手心裏輕輕的撫平,又放回水面。幽幽說道:當出,鬼先生和我說過,一旦遲到,名子被註銷后,可去人世間的豐都鬼城,那裏有專為孤魂野鬼補辦入冊的部門。前不久,我曾動了去豐都城的念頭。可我長這大從未出過遠門,我不敢也不知怎麼去。

哈哈,這就好辦了。是四川的豐都鬼城?嚴花花笑了,說:我去過,在那兒打了半年工。後來為了踅摸老闆討要工錢,豐都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都走遍了,路特熟。乾脆,我帶你去吧。

姑娘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下來,說:千里迢迢,怎敢讓你辛勞。

不辛勞,我正閑着呢。唉,你不知道,現在好象受美國什麼危機影響,找工作忒費勁了。反正沒活干,正好送你去豐都城。俺姥姥講過,過去有個趙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和古人比,現在的人是顯得有點操蛋了,不過也沒差大格兒。今兒俺嚴花花要演一出現代版的千里送京娘,妹子你可千萬別不給面子啊。

見嚴花花滿臉誠意,姑娘笑了,說:太感謝大哥了,近時我常為此事頭痛。現在好了,等到了豐都城辦好手續,我可以早些投奔冥府。唉,我真想馬上喝下孟婆湯,忘卻前世的痛苦憂傷。

好妹子,甭頭痛,反正我也不睏了,咱們說走就走,立刻上路。

嗯,大哥請稍等片刻。姑娘說着又飄進白房子中,出來時手裏拿着一副翠鐲。對嚴花花說:這是我媽媽的翠鐲,我死後媽媽也死了,此地在無可戀之處。我想,這翠鐲一隻賣了做路費,另一隻你留作記念吧。

嚴花花鼻子有點酸,扭轉頭說:我不要,也甭賣。拿着去鬼界吧,興許可以打點打點,將來投胎時可以去個好人家。

你是人,去豐都城得做火車,得用錢買票,另外你得吃飯呀。姑娘早看出嚴花花手頭拮据,囊中羞澀,只是死充硬漢。便把翠鐲往他衣兜里一塞:你保管着,上路時我得化作清風,不在有人形了。

隨後,姑娘轉身向著白房子慢慢跪下,輕聲說:爸爸媽媽,永別了,女兒走了。願下世我們還是一家人。言罷下拜磕頭。

嚴花花轉過身去,悄悄抹了下眼。

片刻后,姑娘來到嚴花花面說:大哥,等會兒咱們上路時,我就要永遠化作清風,在也聚不成人形了。大哥哥,趁我還是人形時,我再次向你表示感謝。說着她向嚴花花恭恭敬敬深鞠一躬,然後接着說:大哥,你剛才作的那首打油詩挺有趣,小妹我在離開人間,化為清風之前想再聽你作一首,好嗎?

好,妹子想聽,我便胡謅幾句。嚴花花清清嗓子,張口誦道:妹子,妹子……不行,小妹子還是你先來吧,我接下言兒。姑娘點點頭,輕聲道: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姑娘吟罷,嚴花花痴痴的愣了一會兒,說:真好聽,四兩棉花似的,又飄又柔又軟和。好聽,但我接不上茬兒。

姑娘說:這是徐志摩《再別康橋》詩中的尾句,我喜歡。

噢,是他的詩,難怪好聽呢。嚴花花裝模作樣的點點頭。

大哥,你隨意,你是大好人,你就是背乘法口訣我都願意聽。是嗎?那我就亂來幾句,妹子莫笑話:

妹子妹子莫頭疼,哥哥送你豐都城。

早轉世呀早投胎,變成美女馮程程。

大哥,馮程程是誰?

電視劇《上海灘》裏的女主角,大美人。演《上海灘》時你還忒小呢。嚴花花頗遺憾的搖搖頭,自言自語的說:俺兩有代溝,交流起來忒費勁。

姑娘忍住笑,說:大哥,那位鬼先生說過,奈何橋旁有一塊留言板,人死後可以把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句話寫上去,然後在喝下孟婆湯永遠忘卻前世的恩恩怨怨,情情仇讎。

姑娘頓了一下說:我想了一年,決定在留言板上寫:愛和恨這兩個字。可是現在,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要把我在人間聽到的最後一首詩,就是大哥你的打油詩,我要把它寫在奈何橋前的留言板上,以記鐫我對人世的嚮往和愛。大哥,我怕記錯了,你聽小妹背誦一遍。

說着,姑娘面向嚴花花,象蒙特麗莎般將右手搭住左手,沖着獃獃得嚴花花幽惋含笑的深鞠一躬,然後輕啟朱唇:

妹子妹子莫頭疼,哥哥送你豐都城。

早轉世呀早投胎,變成美女馮程程。

姑娘詠罷后,嚴花花想笑,卻心頭一酸,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落。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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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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