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爸爸

回來以後，這是李玄第二次流淚了。

看着這張幼稚的水彩畫，他完全能夠想像出那副畫面，女兒安安靜靜的坐在桌子上，或是抱着小畫板趴在床上，一筆，一筆，認真畫着，時不時抬頭想想想，然後繼續一筆一筆的畫着。

畫出心中的夢。

她的夢其實很簡單——有爸爸，有媽媽，有爺爺奶奶，有太陽草地，就夠了。

心中酸酸的，李玄感覺自己道心都要破了，本能運起大道無情的心法，可聽到女兒開心的笑聲，瞬間也覺得無所謂了。

大道無情！

去你媽的大道！

破就破了吧。

伸手將女兒抱在懷中，小思玄長長的眼睫毛顫抖著，似乎有些害羞的，如同小雞啄米般，飛快的在李玄臉上輕輕啄了一下。

「爸爸，我也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思玄有些期盼的說道。

每次看到其它小朋友和他們的爸爸這樣玩時，她總是羨慕的連吃飯都沒胃口了。

「好。」

「親親抱抱舉高高！」

李玄動作有些生疏的將女兒抱起，親了親她的額頭，雙手上揚，輕輕的將她託了起來，高高舉過頭頂。

「哇！」

思玄興奮的叫着，第一次達成這麼「高」的成就，比爸爸和奶奶都要高了。

「爸爸好棒！」

李玄也是笑的開心。

高高舉著女兒，就像舉著整個世界。

王秀看着這一幕，又是轉頭抹了一把淚，眼角的魚尾紋卻是笑開了。

這倆孩子。

真好。

……

……

鑰匙開鎖的聲音響起，李安回來了。

推開門，見到這一幕，揉揉眼睛，沒看花，他腳步怔住，蒼老到有些松垮的臉皮抽搐幾下，眼睛恍然有些失神。

「爺爺！」

思玄甜甜叫道，很是自豪的宣佈道：「爺爺，爸爸回來了，是我先發現的，我把爸爸找回來了！」

說着，她就從李玄身上爬下來，拽著李玄朝門口走去。

這個時候……

李玄忽然感覺有些慌。

一聲爸哽在嗓子眼，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之前，父子倆關係，其實並不好。

老爺子是個很傳統的嚴父，從小在李玄面前總是不苟言笑板板正正，二十多年的威信，樹立的那是鐵板一塊。

李玄性格深處，也是有些桀驁的。

你不理我，我就不理你。

你不和我說話，我也不和你說話。

你對我禮貌而不交心，那我就對你禮貌而不交心。

你只給我錢，卻從不關心我快樂不快樂，那我就也只給你錢，也不關心你是否快樂。

可能那個時候李玄還小，二十郎當歲，也沒有孩子，還不知道什麼叫父母心。

現在……他大概能夠體會了。

可那些情緒，像是狂風，又像海嘯，被五千年歲月沉澱過後，如今瞬間爆發，一瀉千里。

「爸」。

深吸口氣，李玄輕輕叫了一聲。

李玄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老頭子五年怨氣盡數湧現心頭，粗糙大手，本能的就揚了起來。

「你……」

他本來想說——【你別叫我爸】，猶豫了一下，沒說出口。

「你……」

他又想說——【你還知道回來啊】，又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口。

「你！」

「回來就好……」

李安嘆氣咕噥道，不滿的瞪了李玄一眼，老子真是老了，不然打死你個兔崽子！

深深看了一眼李玄，老頭子彎腰，親了一口孫女兒，一張老臉轉眼間就笑開了花。

「還是思思乖。」

李玄賠笑。

心裏轉了很多念頭，倒是把年齡的事情想明白了。

雖然，自己五千多歲，但，爸爸還是爸爸。

……

……

「爺爺，你別生爸爸的氣好不好？」

「爸爸都回來了，你要把他氣走怎麼辦？」

「那……思思就又沒爸爸了。」

大概是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微微有些僵，思玄大眼睛眨了兩下，想了想，脆生生的說道。

說着，她一本正經的伸出雙手，一隻抓住爺爺的大手，另一隻抓住爸爸的大手，充當着一個年幼但絕對合格的和事佬，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學的。

「爺爺，爸爸，來，握個手。」

「手拉手。」

「從此你們就是好朋友啦！」

看到那兩隻大手終於握在一起，思思咯咯笑着，朝着李玄眨了眨眼睛，一副【爸爸我是不是可聰明呢快來誇誇我】的表情。

兩個年紀加起來約等於華夏文明史的男人都被萌化了！

是誰溫柔了歲月？

是她！

就是她呀。

……

……

衛爺爺帶着狗狗走了。

警察來了，了解清楚事情經過，誇了句寶貝真聰明，又囑咐李玄記得去辦失蹤人口重新入戶手續，然後也是離開。

奶奶在廚房做飯，一陣陣香氣止不住的從廚房飄出來。

爸爸坐在沙發上，爺爺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小思玄坐在李玄腿上，嘴裏哼著小兒歌，心情輕快的好像要飛起來。

李安拿出了父親的威嚴，一家之主的氣勢，倒了杯茶，嘆了口氣。

「你呀……」

五年前，李玄在婚禮當天出了車禍，然後就悄然間毫無蹤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肇事車輛是一輛大卡車，撞人之後跑了，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李玄被大卡車卷到車輪底下帶走了。

後來警方介入，將那肇事司機抓了起來，然後按著監控，將大卡車行駛的路線全部復原，然後開始滿世界找人。

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

尋人啟事貼了不知道多少。

所有親朋好友的電話都打過了。

足足找了好幾個月，可就是找不到人，連破碎的屍體都沒找到半塊——這話說出來或許有點驚悚，但事實就是這樣。

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不管是死是活，總得有個交待吧？

可就是沒有。

這個時候，李安和王秀，才開始思考另外的可能。

難道是那些電視劇里的橋段？

兒子腦袋受創失憶了？

為此，他們又去大街小巷，各個橋洞，公園，尋找流浪漢，幾乎把整個魔都翻遍了，可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直到……

顧小愛的一個閨蜜，提出了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李玄趁著這場車禍，逃婚了？

想到這可能，一開始顧小愛是強烈反對的，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

可……總歸是有這種可能的。

而就在這時。

顧小愛發現，自己懷孕了。

孕婦為大，老兩口暫時放棄了尋人，先伺候着孕婦。

顧小愛那邊的父母，一直在勸說她，離婚，打胎，反正男人都不在了，還留在那幹什麼，難不成和公公婆婆過一輩子啊？

他們家兒子都沒了！

以後都是麻煩！

可顧小愛是個執拗的性子，大概是真的愛到深處，不離婚，不打胎，就要把女兒生出來。

這幅表現，當真是贏得了老兩口的心，待她比親生女兒還要親，同時，對自家兒子，終究是生了些怨氣。

而真正讓老兩口生氣的，還是兩年前一件事。

有人以李玄的名義，向他大學最好的兄弟借錢，一借就是十萬，錢終究是沒借出去，那打電話的人也沒找見。

打電話借錢的，到底是騙子，還是李玄，誰也不知道。

但這念頭，終究在人心底生了根。

或許，李玄還活着。

可能他是真的逃婚了。

怨氣，也就越來越大了。

「這狗日的，到底死哪兒去了！」

無數個夜裏，李安都在輾轉反側，時而咬牙切齒，時而……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