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寸寸青絲愁華年

第二百三十章:寸寸青絲愁華年

今年中秋,皇宮特設宮宴,百官進宮向皇上和太后拜賀,各家都備了盛禮,往年都只有除夕宮宴,才會大宴群臣,今年多這一回,百官就又要多出一筆不菲的開支。

「為什麼要擺中秋宮宴?往年都沒有的呀?」

「因為陛下缺銀子了,等百官送禮孝敬。」

「啊?陛下也會缺銀子?」

「是啊。往年還好,今年我們的顧大夫弄商改弄整改,為了充裕國庫,各方面都有收縮,百官不能從商,不敢受賄,朝廷就得給漲月奉,宮廷司還得出錢賑濟災地,皇上為顯仁義,也是下了血本,這不羊毛出在羊身上,月奉漲了,這『孝敬』就得多一些。」

「那你這頭『羊』準備給陛下拔多少『毛』?」

「一毛不拔。」

「陛下知道你窮,就讓你免了?」

「不,陛下知道我家有悍妻,管錢管得緊……反正我是這樣跟他說的……」

「好啊你!」錢鈺馬上就伸出手來,揮向他,「說我是悍妻,我就讓你嘗嘗悍妻的厲害!」

喬懷安連忙抱頭逃竄,一邊逃一邊求饒:「夫人,我錯了!我錯了!」

在府門口,他正要上馬車,去皇宮赴宴,身懷六甲的錢鈺送他出門,這一轉眼,剛才還你儂我儂恩愛和睦的夫妻就成了這副鬧騰模樣。下人們似乎都見怪不怪了,只在一旁笑着看戲。

「喬懷安,你給我站住!」

他躲到了馬車後面,以馬車為掩,躲避她的『追擊』,蹦了幾下,聽她一聲吼,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從車後走出來,垂首回到她面前。

「夫人,饒了我吧。我只是個當官的,你知道當官的就愛亂說話,又沒一句是靠譜的。你別動氣,嚇著孩子……」

他腆著臉,笑着,伸手去摸摸她圓鼓鼓的肚子,一副討好的樣子。

錢鈺還是板着臉,怒視着他,他就只好自覺地把頭伸過去,「夫人,這次下手輕點好不好?我還要進宮呢,掛了彩不好看,還要跟人解釋,挺煩的……」

錢鈺反而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推了他一下,幫他理理官服領口:「滾進宮去吧,我的國輔大人!」

「好咧!謹遵夫人懿旨!」

……

喬懷安進宮去了,在宮門口見到秦詠年,得知他是在等自己,便與他同行。

秦詠年喜不自勝,看到喬懷安就笑個不停,直到兩人相伴而行,四下無人時,喬懷安問他,他方拉着喬懷安的手道:「喬大人,你預測的一點沒錯,冀之這剛進大理寺不久,顧清桓就推舉他做吏部侍郎!而且顧大夫也點頭了。喬大人,喬賢弟,你真是太神了!我也就是給方梁撤了個摺子,給他一個小小建議,這回報就如此豐厚,真得感謝你啊,我的喬大人!」

「原來是這事啊,嗨,當時看了那個摺子,知道方侍郎來找你,我就動了點歪念頭,也就那麼一說,恰好猜准了他們的心思而已,哪有秦老你想的那麼神?」喬懷安擺手笑道。

秦詠年看着他,不再只是竊喜了,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份特別的欣賞,甚至是欽佩之情。

喬懷安繼而道:「既然真成了,那也真是大好事。不過還是之前說的,令郎擔任這倆職,其實是有些不利的,但只能先以此穩住顧家人,讓他們不把令郎當威脅,秦老你還得讓令郎穩著點啊,有的事不能急,有的時候就得吃點虧,才安全。」

話已至此,如此坦誠,秦詠年也是感動不已,點頭應道:「是是是,喬賢弟你說得對。放心,我們不是楊隆興,我們有自知之明,冀之不貪心,他不會做蠢事。到狼嘴邊了,還去揪狼須,那是找死……」

對視一眼,不再多言於此,後面的同僚跟上來了,秦詠年就轉了話題,問:「尊夫人快臨盆了吧?」

喬懷安感覺被他轉移話題的速度閃到腰了,不禁失笑,點頭道:「是是,應該就在這個月了……」

一隊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是顧家抬禮進宮的禮隊,後面走來三顧,顧青玄為首,與他們互見一禮。

目送三顧走遠,他們又對視一眼。

「狼群正在壯大,我們避著走……」秦詠年打趣道。

他接,「是,很大……」

……

三顧一起攜禮進宮,在宮道上走了一段路,又不得不分散,去與各自部里的同僚寒暄見禮。

今日雖為中秋宮宴,但他們仍去上署了,只把公事處理完了才換裝趕進宮。尤其是顧清桓今日忙得焦頭爛額,方梁已經去了禮部了,吏部的事都壓在他身上,他怎能不受累,不過累也累得順心,總算沒有方梁在眼前礙事……

中秋宮宴由宮廷司與禮部負責籌辦,所以方梁也算是在一上任就幹了些正事,難得得忙活了一陣,更讓人感覺神奇的是他幹得還真不錯,比余鴻之這個尚書還靠譜,把這次宮宴辦得有模有樣,在皇上面前露了很大的臉。

金罄聲響,禮樂開席,各家禮隊如長龍般隨宮廷司大太監進入禮殿,眾人在殿前如站朝般井然有序地依次依品進入正殿,晉王位於最前,緊接着是九親王等皇親國戚,再者才是朝上百官,顧青玄謙讓避后,讓秦詠年和幾位老學士在前,眾官禮讓在後,董燁宏杜漸微在他左右,他又邀上自退在後的喬懷安,與喬懷安並肩,四人於前,并行進殿,各人親族隨後。

入殿後,三顧歸於一排列坐,以顧青玄往下,依次是顧清桓和顧清寧,於皇座右邊,這是皇上特意為他們安排的位置,對面皇座左側就是以晉王為首的一眾皇族。

皇座之側,特設一鳳座,一輪禮樂過,百人行大禮,三呼,皇上扶魏太后出席,再三呼,最後才按個人名位落座。座上不須有名提示,這些位置都是禮部與宮廷司擬好,給皇上龍目御覽,改過之後再由司禮太監擬書提前送到各人手裏,各人記住自己的位置,到場各尋各位,步步有序,不致半點錯亂。

由皇上開宴,眾人按座次左右交替致禮祝賀,晉王與王妃先出,后是三顧一齊,接着是九親王,依次開來……

賀了半個時辰的禮,九親王都快睡著了,直到聽見又一聲沉重洪亮的罄響,把他驚得清醒,這是表示正式開宴了,酒菜將上,歌舞待鳴……

身姿妙曼端莊的宮女,著月牙色素錦金絲衣裙,端著一個個玉壺進入殿內,一人案上一壺美酒,這一輪上完,宮女欠身退去,后一輪捧佳肴續上,殿中舞姬曼舞,殿角樂聲漸起,讓人目不暇接,口耳嘗鮮,何其華美,何其大氣……

何其費錢……

顧青玄咽了口酒,在心裏默默打着算盤,同情地看了戶部侍郎程維一眼。

顧清桓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因為他就快進入戶部了。

旁邊侍候的宮女給他斟酒,他與眾人一齊舉杯,躬禮敬謝皇上和太后。

美酒入喉,果然非同凡響,不愧是宮廷佳釀,令人不醉自醺,酣暢無比,回甘無窮。

可是喝完,過了一陣,他卻開始心慌,脊背生寒,身體燥熱胸口堵塞,一時難以喘息,他試着調整呼吸,感覺稍微好了些,但舌頭麻了……

顧青玄喝過幾口酒,也變了臉色,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突然轉頭看向他,甚至失儀地對他擺手,示意他不要喝這酒……

然而,都晚了,顧清桓已經喝下了不少。

殿上斛籌交錯,一片喜樂,少有人注意到顧清桓的異樣,而在那偏後偏角落的位置,方梁一直望着顧清桓的背影,怡然自得地晃着銀杯中的甘梨酒。

他與顧清桓相處這麼久,多次與他飲宴應酬,怎會不知顧清桓的大忌——不能碰梨,一點也不行。

這片刻間,顧清桓的臉和脖子就迅速躥紅,四肢愈漸麻木,在回敬同僚時,幾乎不能語,也不敢真喝,顧青玄和顧清寧都為他着急得不行。

這時想起身上還有那小玉瓶,他連忙倒出幾顆藥丸服下,稍微好轉一些。

可那畢竟不是救命神丹,他知道他若再多待些時候必然會出亂子,自己身體受害暫且不說,若他失態失儀,在殿上暈厥,那就大事不妙了……

之後的敬酒,顧青玄和顧清寧都有幫他攔著,勉強應付過去,而飲宴一半,那高位上的皇上和太後會下來巡酒,也就是作為皇宮主人來行招待之禮,與到場高位者作親切相敬狀,依次稍作寒暄,以示皇家風範彰顯皇室親民。

晉王敬過,接着就是三顧。

顧青玄與顧清桓對視一眼,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穩住,就在皇上太後走來時,率先起身,顧清寧隨後,顧清桓咬唇低頭在最後。

他們行了禮,太后與皇上都舉了杯,他們自然要一飲而盡,這次不能假喝了,可這一杯下去,顧清桓必然支撐不住。顧青玄在向皇上太后道過幾回禮之後,又向他拋去一個顏色,示意他上前。

顧清桓有些不解,但仍是聽從了,按著一口氣,來向皇上太后道禮,發出十分沙啞的聲音,但總算忍住了全身的難受,把簡單的話說出來了,不致失禮。

而他那沙啞的聲音和滿面的通紅自然而然地讓皇上太后注意到了。魏太后問:「顧尚書是否有不適?」

他這時已經不能說話了,還好顧青玄接得快,拘禮笑道:「多謝太后關切,犬子無恙,只是他向來不勝酒力,讀書人嘛,身子弱了些,讓太后,陛下見笑了。」

「不勝酒力?那平常同僚聚宴顧卿豈不很為難?」皇上笑道。

顧青玄道:「多謝陛下關切,犬子喝不酒自然就難以應酬,加之事忙,平常少有飲宴,就怕醉酒誤事。」

「也好,朕聽說咱們大齊官風糜爛,私下作風不堪,不想還有顧卿這般潔身自好專註公事的年輕官員,你顧家真是官場清流,我大齊朝廷的中流砥柱。」皇上不吝誇獎,又吩咐賞賜,三顧謝過。

太后看了一眼顧清寧,顧清寧不敢接觸她的目光,一下莫名地臉紅,所幸她很快移開了目光,看向顧清桓,笑容變得慈祥親和:「顧尚書看起來需要稍作醒酒,不妨隨宮人側殿休息,待好些了再繼續飲宴,以免醉酒失態。」

他此時意識已模糊,眼前人影都如在霧中,但他聽到這句話自太后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聽得字字清楚,如受大恩特赦。

皇上也表示贊同,並吩咐一旁的宮人伺候好顧清桓。

他忙跪下行大禮告退,父姊亦然,磕頭謝恩時,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咬牙,撐著最後一口氣,從腫痛的喉嚨里發出聲音:「微臣叩謝吾皇聖恩,叩謝太后金恩,蒙皇恩寬宥。微臣暫退。效忠吾皇,天佑大齊!」

謝完恩,他就與宮人去了,起身時差點沒能站起來,還好宮人有眼力見,在他站起來后扶了他一把。

顧青玄和顧清寧都鬆了一口氣,顧清寧本想同去照顧她,不想太后還是注意到了她,讓她陪同巡酒,她只好隨侍太後身後側,一路小心翼翼,太后顯出對她的好,讓在場人都看到,各人心中所思不同。

顧清桓穿過賓客雲集的正殿,勉強與人一路推禮,總算出了殿門,踏出門檻,一個踉蹌,還沒轉進側殿就暈了過去。幾個伺候他的宮人都是資歷深厚的老宮人,不致慌亂,處理妥當,把他扶到無人的側殿,安置好他,就立馬去請御醫為他診治。

為首的宮人在請了御醫,弄清楚了顧清桓的情況之後,準備回正殿向皇上稟告一聲,然而剛走進正殿,沿殿牆垂首走着,然而還未走進殿內設宴處,就見顧清玄已然迎面向他走來,他忙見禮,顧青玄只問顧清桓可被妥善安置了,他答是,顧青玄就謝過他,他趕忙還禮稱不敢,顧青玄客氣地扶了他一下,往他的袖口塞了一卷銀票,他心中瞭然,找了個借口在正殿逗留一晌,又無事而去,繼續去側殿照顧顧清桓。

明堂正殿,依舊是歌舞昇平,祥和熱鬧,百官各有應酬,小心周旋,少有人發現顧清桓不見了。

只有一個人,目睹了全程,感到頗為失望。

……

在半昏半夢中,他隱約感覺到有人給他把脈,有人為他搭上濕手巾,有人拿水送進他嘴裏,也有人給他喂苦澀的葯,之後就是沉沉睡去,他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或是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不能踏實,他睡不了多久,待重新有意識時,還能聽見正殿的禮樂聲,表示宮宴未散。

而自己所處的地方,很靜,很空……

他模糊的視線中,根根宮柱在搖晃旋轉,宮燈一盞一盞,如失火一般連成了一片……

「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他聽到有人問他話,那聲音比他之前的聲音還沙啞,卻不難聽,而是很溫柔很親切。

他未及多想,只覺得心中鬱氣全無,揉揉眼睛,回道:「好很多了,喉嚨不痛了,舌頭也不腫了,應該是沒事了吧……」

顧清桓眼前那層濃霧退去了,所見的一切都清晰起來,顯出全貌。

但那人不是。

她的面容被一張白色面具遮蓋,只露出一雙眼睛,還有嘴唇和下頜,額心一枝紅梅延展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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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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