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求劍

第十七章 求劍

各劍門的劍主陸陸續續上台抽籤,由於每一組只能有一家劍門出頭,誰都不希望和傳言中幾個厲害的劍缽同組。丐幫幫主駱龍排在第三十六位上台,給范浚抽到的竹籤是風組第二劍門,原先抽到風組的劍門個個如喪考妣,其餘的人則暗自慶幸。

青城派和丐幫都來了不少人,這兩派似乎頗有交情,不但聚在一塊,兩位門主更是並肩而立,談笑風生,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有傳言中的瑜亮情節。而殘幫遠遠在另一個角落,以人數而言,也是聲勢浩大。他們的簽表排在排第五十九位,劍主郭世域神情嚴肅,抽起竹籤瞧了一眼,臉色卻更加慘白,顫微微的握著,紀青雲伸手拿來喊道:「風組第九劍門。」全場嘩然,都說丐殘之爭提前對決,這回可有趣了。

只見郭世域低着頭走回殘丐堆中,到場關切的數百名殘丐個個陷入愁雲慘霧,古劍暗暗瞧了一眼郭綺雲,她雙手合十,倒是一付不驚不恐不憂不懼的安祥神色。而駱龍、衛飛鷹和范浚等人亦面帶微笑,似乎不把殘幫的劍缽放在眼裏。

簽愈抽到後面愈令人緊張,閭丘項山在第七十八位上台,抽到離組第十劍門,雖然避開了范浚和郭綺雲,卻碰上了遼東長劍門的好手柳安太,仍將是一場惡戰。

然而最折磨人的還在後頭,由於青城派排在倒數第二的一九一簽,先抽完的劍缽沒人敢先行離去,就是得確定魏宏風不會跟自己同組。隨着簽筒上的竹籤逐漸減少,人們的心情反倒忐忑不安,每一次唱名都會引起一陣驚呼,提早額滿的劍組自然是歡欣鼓舞,剩下的則是一陣唏噓。輪到商廣寒上台時,整個拔仙台鬧哄哄難以安靜,剩下兩個空位,竟在風組和離組!就連一直胸有成竹的駱龍,臉色都有些異樣。

商廣寒拿起竹籤,廣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當紀青雲報出「風組第一劍門。」時,全場轟然,再也沒有人聽見接下來的老學究在念什麼……

只見駱龍的微笑似乎凍結在風中,商廣寒亦是神情凝重,走到前方拱手道:「實在太不巧了!」駱龍道:「真是不巧極了!」兩位劍缽則默默瞧視對方,不免流露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敵意。

簽盡人散,拔仙台上的人一哄而去,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洪嬌蕊早一步奔回忘憂坊報告,古劍等人走到時,洪承泰已經得知抽籤的結果,安慰閭丘父子道:「別擔心,長劍門的」流風劍法「雖是遼東一絕,比起丐幫和青城派,卻也談不上可怕。」楊繼道:「三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曾和柳安太的爺爺柳五心有過一番比試,誰也沒佔到便宜。事後回想他的長劍雖然有些邪門,倒也未必沒有破綻。只可惜事隔多年,當年的招式也忘了差不多了。」

閭丘項山道:「感謝兩位前輩指教,我們儘力就是。說來還得感謝老天爺,沒讓我抽中風組。」洪承泰笑道:「說得極是,這一組實在太嚇人了!叫兩個有闖進」奪劍賽「本事的劍缽,提前在」求劍賽「一決勝負,實在太過殘忍。」洪嬌蕊問道:「用抽籤來決定組別實在不公平!每一組只有一人能出頭更是奇怪?難道沒有更好法子來試出真正的前十六名?」

古銀山道:「洪大小姐說的不無道理,然而百劍門要靠試劍大會分出一到一百名的排序,如果讓每個劍缽都比個過癮才分出高低,恐怕比個一年半載都還沒完呢?所以才定出」求劍「、」爭劍「、」排劍「、」奪劍「四個階段。愈到後面愈精采,自然安排的更周全,至於前面的求劍、爭劍雖然牽涉的劍門眾多,卻也無法在此階段耗費太多時間。」古鐵城接着說道:「求劍賽要在短短几天之內,從一百多個劍門挑出前十六名,無論怎麼安排,都不可能完滿。再說以往的求劍賽,像閭丘公子這等功夫的劍缽,能有兩三個就不錯了!通常也碰不到一塊,因此這種方式,在以往從未引起爭議。」

洪嬌蕊道:「你說的什麼」求劍「、」爭劍「、」奪劍「……,聽起來好複雜,能否說的清楚些?」洪承泰道:「你早不問晚不問,都要上菜了,才麻煩人家古爺爺。」洪嬌蕊嘟嚷道:「人家就是現在想知道嘛!」

洪子揚笑道:「試劍大會四種賽制均不同,但有兩個不變的原則:第一,為了讓每位劍缽能有充分的時間休息,規定」一日不兩試「;第二,無論怎麼比,只要不輸,就能繼續往前爭進。首先登場的是」求劍賽「,將百劍外的劍缽分成十六組,這次總計是一百九十二個劍門參加,恰好每組十二名,按照所抽中之簽表,第一天由第一劍門對上第二劍門、四對五、七對八、十對十一比試。敗方淘汰,勝方在次日分別與第三、六、九、十二劍門比試;第三天則第一至第三劍門的勝方對上第四至第六劍門的勝方,七至九對上十至十二之勝方;第四天則由上、下半部之勝方比試,勝者成為該組之」劍首「,取得挑戰」爭劍賽「的資格。到了第五天,由十六名劍首中的第一名……」

洪嬌蕊插口道:「且慢,這十六名劍首不再比試分個高下,那來的第一名?」洪子揚道:「是我說漏了。早期的試劍大會的確是靠一連串的比試,將這十六名劍首排出名次。這麼做雖然公平,卻得為此而多耗四天,得到的也不是最後的結果。因此到了第三次試劍大會,便把比試改為評選,即邀請各六大門派的門主和幾位江湖名宿做為評判,在觀察四天的比試後排出一至十六的名次。以這些人的地位及武功見識,由他們共同估量出來的名次高低,不但公正、客觀和權威,與實際的比試結果相較,也差不到那兒。」

洪承泰笑道:「據我所知,這麼改倒不完全是為了省時省事。試劍大會要辦的興旺,除了百劍門自己要爭氣之外,江湖中一些有份量的門派和高手肯否前來觀試捧場,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然而不知是客氣還是多少有些心結?早期的試劍大會不管怎麼邀請,這些人肯來觀戰的其實不多。直到第三次試劍大會才有人想出這個點子,安排各大門派的門主做為各劍首的評判。」洪嬌蕊道:「這麼一來,變成百劍門請這些大英雄們幫忙,再拒絕就失禮了。」洪承泰點頭道:「整個武林的英雄好漢都來看,試劍大會所建立的權威與地位,自然更加的突顯。」

洪子揚接着原先的話尾道:「第四天所有劍首都出線后,很快就會公佈排名。排在第一位的劍首,可在螭紋劍的十六位劍缽中,也就是百劍門中的第八十五劍至第一百劍,任選一名作為次日爭劍賽的對手。若挑戰成功,則雙方互換名次,勝者才有晉級的機會。排在第二位的劍首,則可挑另外十五位螭紋劍劍缽比試,其餘依此類推。」洪嬌蕊又有問題道:「排在前面的螭紋劍劍缽碰到的都是最強的劍首,豈不最倒霉?」

閭丘項山笑道:「並不是每個劍首都會挑排名最前的劍缽,說不定他打聽到這個劍缽不好對付,或是彼此有很深的交情,都有可能讓他避前挑后。就拿允照來說,無論他拿到第幾名的劍首,都不可能挑古劍比試。」古銀山聞言大喜,拉着古劍不斷稱謝!

洪子揚再接着說下去道:「從第五劍門至第一百劍門,共有黿、鼉、貔、貅、蛟、螭六層,每層均有十六個劍門。第一天爭的是螭紋劍,第二天則是由新的螭紋劍劍缽去爭蛟紋劍,因此百劍外的劍首必須連闖六關,才能擠身於排名第五至二十的黿紋劍門,完成爭劍賽的分名排位。」洪嬌蕊笑道:「你倒輕鬆得多,只要比贏一場,就可以進入黿紋門。」洪子揚道:「不!咱們百花庄排在鼉劍門第三,我得在第五天打贏貔劍門的挑戰者,第六天才能選斗黿劍門的劍缽。」

洪嬌蕊道:「第七天呢,誰才有資格挑戰四大劍門?」洪子揚道:「搶進黿劍門的十六位劍缽,功夫自然都不含糊,但也只有其中的前四名才有資格挑戰四大劍門的劍缽。因此必須安排一場排劍賽,由黿劍門的第一與第十六位的劍缽比試,第二與第十五位的劍缽比試,依此類推;第二天則由第一與第十六位劍缽的勝者對上第八、第九位劍缽的勝者,輸的也要對上輸的;第三天對上第四、第十三、第五、第十二位的勝著;第四天則與剩下八位劍缽的勝著爭奪真正的黿紋劍第一劍門。排劍賽無論輸贏都得比試四場,四天之後,每位劍缽的排名都是貨真價實,毫無僥倖。」

洪嬌蕊道:「所以只要在爭劍賽擠得進黿紋劍門,無論排名如何,仍可靠後來的排劍賽扳回。」洪子揚道:「沒錯!不過排名愈前,打的愈輕鬆;排名較后,場場都是硬仗,所以爭劍賽仍是寸土必爭,一般的人仍會儘力爭取較好的排名。」楊繼道:「上次倒有個例外,滄浪園的劍缽明明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劍法,卻一路隱藏功夫,求劍賽被判為第九名,打完爭劍賽只擠到黿紋劍第十一位,卻在排劍賽過關斬將,搶得第一。此時才有人開始注意他的劍法,可惜為時已晚,他再克樂游苑的紀青雲,並在最難的奪劍賽中,差點打敗後來的金劍得主裴友琴。」洪嬌蕊拍手道:「好厲害!他叫什麼名字?」

洪承泰與楊繼對視了一眼,道:「這個時地,還是別提他的名字!」洪嬌蕊嘟嚷着:「有什麼不可說的,難道他是妖魔鬼怪嗎?」洪子揚道:「這種事別在大庭廣眾說,你還有最後的奪劍賽沒聽到呢?」洪嬌蕊道:「這麼重要的比試,我早聽過了!還不是黿紋劍門的第一名挑戰第四大劍門,第二名挑戰第三大劍門,然後再二對三、一對四,贏的就是新的四大劍門。接着這四個人再互相比試,每個人都要和另外三個人打一遍,全贏的拿金劍。」洪子揚道:「沒錯!所以整個試劍大會從七月初一較量到七月十八,以十八天的時間將百劍門重新排名。」

眾人在廳里吃飯,卻發現忘憂坊外鬧哄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排了一長串的人,便問送菜來的跑堂發生了什麼事?跑堂的說:「這次試劍大會,從百劍外就爭的凶,咱們皇甫老闆靈機一動,新開兩個盤口,賭誰能搶到求劍賽的狀元和榜眼,果然大受歡迎。靠着賭客的口耳相傳,才剛開始讓人下注沒多久,就生出這麼一長串的買注人龍。」洪子揚問道:「大家搶著簽誰?」

跑堂的道:「當然是范浚和魏宏風,二人的賠率都是一賠一。聽說這兩個劍缽的功夫可不含糊,甚至有挑戰金劍的本領;至於榜眼,簽注的人少了些,但據說離組的柳安太與閭丘允照之爭也頗有看頭,一般認為他們因為有強勁的對手可以顯露出真功夫,希望較大……哎呀!還有菜沒送呢,一說到比劍我就忘了神。」端著托盤快步跑開。這跑堂的顯然不認得閭丘項山父子,沒發現他們臉色微變,心情又沉重了些洪承泰見氣氛凝重,笑問古銀山道:「依你看那位劍缽奪狀元的機會大些?」古銀山道:「親近丐幫的人,都說范浚是個習劍神童;熟識青城派的人,也說魏宏風是個學武奇才。我兩邊都不熟,實在猜不準。」洪承泰道:「說的也是,不過同為四川人,總希望魏宏風能替咱們多爭點面子。再說原本四大劍門分據北、東、南、西四大區域,這次樂游苑不參賽,萬一青城派搶不上四大劍門,咱們這些在西方的劍門豈非群龍……」

話正說着,忽見長劍門的柳五心、柳安太等人和峨嵋派的胡正風、唐少白、孫少真和顧少白四人一同走了進來,在不遠處坐下。但見長劍門的人對峨嵋派四人十分客氣多禮,不問可知,這些人的目的,顯然想向峨嵋三少請教有關閭丘允照的劍招特點及罩門所在。楊放忍不住欲起身上前理論,卻被父親楊讓拉住,道:「試劍大會並不禁止劍缽打聽對手的劍法,此時咱們無權干涉。」楊放道:「再怎麼說峨嵋派也算是四川第一大派,怎可幫着外省劍門對付咱們?」「別擔心,我們也有人好問。」此時胡賭鬼正從樓上賭場走了下來,閭丘項山眼尖,第一時間起身相迎。

幾個四川的金主請吃飯,胡遠清豈有拒絕之理?不等碗筷送到,便開始囫圇吞棗的吃起來。洪承泰道:「胡師父還想吃些什麼?可別客氣,咱們立刻點上。」胡遠清咬着一隻羊腿道:「別麻煩了!我老胡從不計較食物,若非肚子空空干擾下注的靈氣,才懶得下樓吃呢!」

洪嬌蕊笑道:「不知胡大師父這番要下什麼大注?」胡遠清道:「真正的金劍大注早下好了!現在不過是暖暖身子,賭賭魏宏風和范浚誰強。」閭丘項山道:「想必您早已摸清這兩位劍缽的劍法高低,下起注該十拿九穩吧!」胡遠清搖頭道:「這倒沒有,不過我最近真的有轉運的跡象,從昨晚賭到現在,也不過輸了三百五十兩。相信這次下的注錯不了,如果有人肯周轉個三五仟兩銀子……」

閭丘項山取出一張銀票道:「八千兩夠嗎?」白晶堡雖然頗有基業,然閭丘家族一向勤儉持家,決不會無緣無故的如此慷慨。胡遠清細眉一揚,問道:「你有什麼意圖?」閭丘項山道:「前輩見多識廣,不知對遼東長劍門了解多少?」胡遠清將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道:「原來如此!不瞞你說,我也曾指導過柳安太,對你們兩家劍法都十分清楚,短短几句,就可以點出流風劍法的罩門所在。然而這樣太不公平,再說我既然曾拿柳五心的錢,就不能再出賣他們。」

楊放指著前方道:「您沒瞧見?柳安太正向峨嵋三少探聽咱們的劍法!」胡遠清道:「如果三個小夥子憑幾場比試,就能抓住你們劍法的精要,那我這個試劍師也不必混了。再說你們現在的劍法比起當時又精進許多,就算峨嵋三少再來挑戰,恐怕也討不到便宜,還怕他們用說的嗎?」

閭丘允照道:「胡師父說的極是。在求劍賽第四天決試之前,可以觀看柳安太比劍三次,不怕摸不出個眉目來。」胡遠清卻搖頭道:「如果碰不到象樣的對手,根本試不出真本事。更怕他故意留了幾手欺敵的劍招,你看了留在腦海中,反而容易中計。」閭丘項山道:「知已知彼,百戰百勝。這麼重要的比試,難道就這麼一無所知的上陣應敵?」

胡遠清道:「劍招可以藏鋒賣拙,使劍的風格卻瞞不住內行人。你們觀其劍風,再轉述劍缽本人即可。」閭丘項山不住點頭,道:「白晶堡初次參賽,所知有限,若非前輩指引,恐將犯下大錯而不知。」胡遠清笑道:「各劍門為了打贏對手,難免爾虞我詐,多留心一些,總不是壞事。」

這一仗關係着白晶堡往後二十年的興旺與否,古劍將心比心,頗能體會閭丘允照此刻的心境,更替魏宏風及郭綺雲擔憂起來。

眾人食畢各自回房,此時的太白山無風無雨也無雲,古劍心情既悶又亂,勉強練了半個時辰的氣便出門閑走。這回挑的儘是荒僻小路,走了四五哩路才漸漸不見人影,走進一片樹林,眼見四下無人,拔出長劍,盡情狂舞,從「輕猿劍法」起頭、依序舞弄「魑魅劍法」、「極樂劍法」、「天劍擊法」、到「殲龍劍法」。這回練的全是別人的劍招,想到誰變練誰的劍招,記得多少便練多少,不求完整也不求精準,愈練到後面心懷愈是舒暢,最後一招輕吼一聲,一劍劈斷兩株大樹,自己也嚇了一跳。

更令人驚奇的還在後面,隨着大樹的倒下,輕飄飄的落下兩個人和一盤棋。這兩人竟是朱爾雅和裴問雪!分別抓住棋盤的四角,平平穩穩的落下,着地時竟沒有一粒棋子跳動偏移。古劍看的嗔目結舌,竟忘了開口賠不是!

朱爾雅笑着對裴問雪道:「看來我們又要多一位勁敵了!」裴問雪笑道:「卧虎終究會醒,藏龍遲早要出,成都古家劍法熬了多年,這回可真出了人才!」古劍道:「兩位公子多譽!這些都是一些朋友的劍法,在下一時心繁意亂,難以自遣,便拿來胡亂耍弄一番。我只求釋懷,沒有別的目的,卻讓二位見笑!」

朱爾雅笑道:「古兄不必過謙,若非已悟得劍法真意,不可能將他人的劍招使得有如信手拈來,流暢自然!」古劍被誇的不好意思,猛搖頭道:「您過獎了!跟二位相比,還差的太遠!」裴問雪正色道:「我們說話一向不虛不誑,說實在,看你練劍,我們均有棋逢對手之感!」

同時被兩位最尊敬的對手誇讚,那能不動容?古劍突然激蕩莫名,一勁的傻笑,想不出該說什麼。朱爾雅笑道:「說到棋逢對手,古兄不知有無涉獵,不妨坐下來幫我出出主意,該如何化解此一劫。」

古劍曾和貝遠遙學過圍棋,並不陌生;只是圍棋一藝比武學更須要慧根,這方面徐宏珉倒比他強得多。坐在一旁道:「在下棋藝不精,豈敢獻醜?兩位如果願意讓我安安靜靜的看完這盤棋局,便別再為難了!」朱裴二人笑了一笑,果然把目光移回棋盤上。

朱爾雅的黑子被裴問雪圍在一隅,眼見突圍不易,卻另下了一著狠棋,強攻白子必救之處,道:「真英雄就當積極奮進,淡薄如你,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錯失良機,浪費天賦。」裴問雪退守一步,謹慎守住自己的區域,這一著看似消極,卻是守中待攻的一記妙著,說道:「有時候看似良機,也有可能變成危機。」

朱爾雅眼看圍勢已成,不易攻入,竟在白棋地盤中置入一黑子!這一著大膽至極,卻有呼應左右之妙,得多下兩手才能應付,道:「明明是個將相之才,卻偏偏屈就於一個小小史官。你不求賢達富貴,難道也不願光宗耀祖?」裴問雪盤算了一會,竟置之不理,再別處另下一子,擴充更多地目,道:「不當大官正是先祖遺訓。鐘鼎山林,人各有志;只要心安自在,無愧於天地,又何必再乎什麼前程功名?」

朱爾雅再置入一子,非逼對手應對不可,道:「坐視國事紛亂而不顧,放任天下憂苦而獨樂,豈是豪俠所當為?如果每個上才之士都如是想,誰來拯救黎民於倒懸?」裴問雪在相隔兩目之處擋下一子,寧可將這一角送給對方,也不願纏鬥不休,道:「史上多少豪傑大才,在權力的爭奪中逐漸喪失本性。如王莽、曹操之流,年輕時何嘗不是憂國憂民的熱血漢子?還不是在掌權之後迷失於權欲之中。你我不過是運氣較好的凡人,硬想扭轉乾坤,救民護國,卻可能忙了半生,到頭來不過送給大明一個亂源罷了。」

朱爾雅放下棋子,正色道:「問雪,你不信我,怎麼相交一世?」裴問雪也斂容道:「就是把你當成朋友,才勸你們三思而後行。」朱爾雅嘆了一口氣,轉頭笑問古劍:「既然咱們意見如此南轅北轍,不如請古兄做個評斷。」

古劍道:「朱兄允文允武,如願入仕,必為百姓之福;裴兄淡薄明志,常保清風亮節,亦令人景仰。二位所言均十分入理,在下學問遠遠不及,說評斷萬萬不可。」三人俱皆大笑,朱爾雅放下棋盤,取出酒器,倒上美酒道:「我爹說這瓶狀元紅不能讓別的劍缽沾到口,但我想自己喝酒多沒興味,還是偷偷帶了出來。」

三人不再下棋也不再爭辯,藉著酒興,各自談起了幼年的趣事。二人無意間問起古劍師承和學劍的經過,他有許多他不愛回顧的往事。然朱裴二人除了文才武藝令人欽慕之外,親近豁達的態度更讓人如沐春風,古劍彷佛遇到了知己,從自己因天生愚蠢而曾被各大門派拒絕說起,一直談到悟劍學劍的過程和最後驚險的一段旅程,竟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二人靜靜聽完,不但沒有嘲弄質疑,更對古劍刮目相看,頻頻讚許。

三人把酒暢談,直至日影西斜,才互道珍重,各自返回住所

古劍回到木房,就被父親趕着用飯就寢,睡到半夜,又被搖醒,趙石水道:「快點起來!晚一點恐怕連位置都沒了。」原來求劍賽雖在大爺海、二爺海及三爺海三處進行,人們真正想看的卻只有范魏之爭。太白山上一兩萬人,全擠在二爺海一處,勢必十分擁擠,自然得爭先恐後的提前佔位。

果然古家人來到二爺海時,但見黑壓壓的一片人海,早有滿坑滿谷的人,只得勉強找個後方的位置坐下。所幸整個二爺海像是一個裝了三分水的大碗,留給觀劍者坐的都是斜坡,不致有視線遮蔽的不便,只不過坐的稍遠,看的不那麼仔細。

此刻乃七月初一的丑時,星月無光,樂游苑早料到多數人會來提前佔位,點了數十盞燈籠迎風搖曳。坐定不久,一名殘丐迎面走來道:「古少俠,我們幫主請您們過去就坐。」

古劍順着他的手勢看去,數百名殘丐全坐在祭台附近,這是一般的觀劍者所能搶到最好的坐席。古劍問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那殘丐道:「昨天中午,反正跑馬梁睡覺,也不比這裏舒服多少。」古劍道:「你們佔的位置也不算寬敞,再加上四個人,不更擠嗎?」這時胡遠清忽地從旁竄出,嬉皮笑臉的道:「不擠!不擠!再加上我一個人也不算擠!」原來他也賭過了頭,慢來一步。

殘丐道:「咱們殘丐四處漂泊,本來就習慣擠在一團睡覺。您那天和胖姑娘送來那麼寶貴的藥材,救了咱們不少人,這等大恩大德來世難報,小挪一下算得了什麼?除非您也嫌咱們不乾凈……」都說到這裏,古劍怎好再客氣?回頭請示爺爺,古銀山不置可否,只刁唸一句:「怎麼老做一些怪事沒讓人知道!」罵歸罵,還是跟着古劍過去。

來到殘丐堆中,郭世域和三大長老起身相迎,並讓古家人與胡賭鬼坐在最前方。郭綺雲前來對古劍的父祖一執晚輩之禮,古銀山見她鶉衣雖然多處補丁,卻十分潔凈,舉止端莊,頗有大家閨秀之氣,問道:「這位可是貴幫傳言中傷目學劍的女劍缽?」韓翠道:「正是小女。」她語調平靜,眉眼間卻難掩心酸,古銀山輕嘆一聲,不再多言。郭綺雲斂袵一禮,回位趺坐養氣。古鐵城細瞧幾眼,見她上盤隨風輕搖,下盤穩固貼實,氣息綿長,靜定自然,顯然深得練氣之法,又是一嘆!

無論現場如何嘈雜,都不影響古劍的一番小睡,直到天亮才醒轉!這時候的二爺海除了祭台之外,早已擠的水泄不通,連許多預留的走道都被人佔滿。古劍睜眼反覆搜尋,始終沒找到狐九敗的身影,只見北方有一群身穿黑衣,頭帶斗篷的神秘人物,忽想:「狐前輩是個劍痴,理應不會錯過試劍大會的好戲;可是他為人孤傲離群,又不願在這時地公然現身,真不知會如何觀劍?戴上斗篷,遮住頭臉倒是個好法子。」再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卻沒發現獨自一人遮頭蒙臉的神秘客?

為使求劍賽第一天的六十四場比試順利完成,樂游苑分別在太白三池及玉皇池四個場地搭建試劍台,使比試能分四組同時進行。通常試劍大會的祭拜儀式的主祭場都安排在第一試場,然而這次風組的范魏之爭把全數的人都引到第二試場,為了避免發生無人參與祭神之窘狀,臨時將主祭場改在二爺海,但原定的時辰不變。

卯時初刻,樂游苑的十六金釵在歡呼和鼓譟聲中魚貫走上祭台,成千上萬的觀劍者中,難免會夾雜一些粗鄙佻薄之人,平常可不敢對樂游苑有任何不敬,此回一見十六名體態婀娜的盛裝少女,趁著人多忍不住起鬨起來。十六金釵不為所動,拭桌、獻果、點燭、拈香、端茶等等,各斯其職,不一會已準備妥當,退在一旁。

接下來半個時辰,陸續有人來到,能上得了祭台的,不外是四大劍門的重要人物及列席貴賓。在祭台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塊十尺見方的平台叫「迎劍台」,算是觀劍最方便清楚的位置,留給比試劍缽的親屬或同門。站在左側迎劍台的,除了劍缽范浚之外,還有丐幫幫主駱龍、李奇鋒、和衛飛鷹等數名丐幫長老;右側則是魏宏風與青城派的商廣寒、邱廣詮、宋遠明和貝甯等人。一襲黑色勁裝的魏宏風與亮白短衫的范浚分立前頭,一舉一動均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只見二人均垂手而立,看起來寧定自然毫無忐忑侷促之態,也不知是真的信心十足還是強自鎮定。

另有一角擺一張長桌和板凳,桌上擺了幾罐傷葯,凳上坐着兩人,正是被聘為試劍大會大夫的侯藏象與胖姑。古劍想起程潄玉曾說錦衣衛已經上山一事,若所言不虛,此時想必在某個角落偷偷監看,故只能默默看她幾眼,不敢招呼。

前排擺置十一張太師椅,坐定了十一個大人物,趙石水初出茅廬,只識得朱未央和紀圖南,覺得自己有如井底之蛙,輕聲問古劍道:「怎麼朱莊主和紀莊主只能坐在最旁邊?」

古劍還沒回答,胡遠清搶著說道:「試劍大會辦到現在已經是第五次了,各種禮數、儀式早定的清清楚楚,可說是事事有安排、樣樣是規矩。就拿這十一個坐位分配來說,通常請賓客居中而坐,四大劍門的劍主代表主人分坐兩旁以示禮遇佳賓。」

趙石水道:「除了莫愁庄和樂游苑兩家劍主外,其餘晚輩無一能識,正感汗顏,前輩若清楚,能否告知一二?」胡遠清道:「你找對人了,剛好我全都認識。從左邊說起,第一位長鬚老者是洗劍園的園主崔釗,洗劍園是武漢的旺族,崔釗技壓其餘兄弟,成為四十年前的劍缽;緊靠在身後的是他兒子崔璨,則是二十年前的劍缽,旁邊站着的年青人才是今年的劍缽崔榕,卻是崔釗二哥的孫子,其餘幾個都是崔榕的堂兄弟,一家人都穿黃色絲綢外袍,十分容易辨認。

第二位是鼎鼎大名裴友琴……「趙石水驚道:」怎麼看起來倒像一個普通書生?「胡遠清道:」人不可貌像,你若非江湖中人,在京城相遇相識,卻也猜不到他會是上一次的金劍得主。站在身後便是本次試劍的頭號劍缽裴問雪,手上抱着他的兒子叫裴君子,不過兩歲半,卻可能是當今武林中名頭最響的孩兒。

第三位是出身滄浪園的向四海,人稱四海大俠……「趙石水道:」是不是又叫「酒俠」?「胡遠清笑道:」正是,他雖然任俠好義,家傳的滄浪劍法亦不遜於四大劍門,可是滄浪園上次試劍發生的慘事,許多人記憶尤新,他本人更承受了莫大的痛楚,經常喝酒發性,傷及無辜。據說他怕觸景生情,本來連上山觀劍都不敢,經少林、武當掌門不斷開導,勸他唯有誠實面對再一次煎熬,才有治癒心魔的機會,百劍門也以貴賓相待,更請他擔任求劍賽的評判!

再來才是峨嵋派的門主杜百陵,兼通封雪劍法及點燈劍法,可說是巴蜀第一高手。在他右方身穿道袍的老者乃武當掌門灰纓道長,論年紀恐怕已逾古稀,仍是滿面紅光,看似不到六旬,顯然多年的精修沒有白費,他的太極劍法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趙石水道:」坐在中間的老和尚,是否就是少林寺住持明善大師?「

胡遠清點頭道:「少林派仍為武林之泰山北斗,他不居中而坐,誰敢潛越?手上拿的雖是降魔杖,其實他老人家的達摩劍法也是一絕,除了天下第一劍狐九敗之外,從未有人在他劍上討過便宜。」趙石水問道:「了不起!後面幾位評判,那位才是狐九敗?」

胡遠清笑道:「這個人生性僻怪,不喜歡拋頭露面,江湖上真正看過他的人不多,就算來了,也不會讓你發現,怎麼可能去當評判?

第七位是華山派掌門人孫仲天,此人年紀不過五旬,接掌華山卻近三十年。當年他師父師叔在短時間內相繼為仇家所害,留下兩套來不及傳承的高深劍法。那時他不過二十餘歲,閉關苦研劍譜三年六個月,出關時頭髮全白,卻練成了高深劍法,並報了殺師之仇。

接着是崑崙派掌門人伶禽子,別瞧他頭禿眼細,一付睡不飽的模樣,所練的「八荒劍法」威震西域,前去絲路的商旅,若能得他一片令牌,可保暢行無阻,平安無事。

至於坐在伶禽子與朱未央之間的將軍,是川陝總督汪可受……「這次換成古鐵成問道:」官大劍法未必高,且百劍門極少與官府往來,怎麼會……「胡遠清輕聲道:」看到朱爾雅身旁那位身懷六甲的媳婦沒?她叫汪盈珊,正是汪可受的掌上明珠。他的女婿是數一數二的劍缽,在他的轄地比劍,做丈人的豈有不看之理?可是試劍大會一向不理朝官,即使是皇帝老子想來觀劍,也未必給他留張板凳,朱未央只好想個取巧的法子,請他權充評判,藉此給他留個位子。「

趙石水點頭道:「以前那個位置是留給丐幫或青城派掌門的,如今他們下場參試,便不能用了。」胡遠清道:「正是,只是萬萬料不到這兩派劍缽竟在第一場碰頭,一起站在迎劍台等候。」

說着說着時辰已到,響起一串鑼鼓,祭台上人手一香,起身朝東,祭台外人人起身,只手合十。負責司禮的是樂游苑的總管紀豐,提嗓喊道:「拜天!」,他練的是混元氣功,聲音渾厚在山谷間激越回蕩。

負責主祭的是百劍門盟主裴友琴,走至香爐前方,帶着全場人眾躬身一拜,口中唸唸有詞,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卻能讓人無論遠近都聽的清楚。裴友琴帶着全場人眾祈求風調雨順、海晏河清;武林無波、天下太平;眾生喜樂、試劍順利,說畢朝天三拜。

接着紀豐喊道:「祭神!」眾人轉身面對祭台上的武聖關公像行拜禮。裴友琴恭敬唸道:「試劍大會,以劍會友;君子之爭,光明磊落;行必誠義,神天鑒察。」

最後才是「祭祖」,百劍門的人均面向祭台上的一片大木牌,上面刻着已死去的歷代劍缽的姓名;非百劍門的人則垂手而立,靜待他們祭拜先祖。裴友琴站在靈位前方,代表百劍門對祖先承諾不忘「百劍一家,戮力同心;彼此扶持,共擔危難;濟弱扶傾,護持正義。」

禮成回坐,宣佈試劍大會正式開始,鑼鼓喧天中,一黑一白的身影健步如飛,在焂忽間踩過三十六根木椿,同時躍上試劍台上。魏范二人相對而立,橫持長劍互鞠一躬,此為「試劍之禮」,表示君子之爭,坦蕩自然。

就在只方鞠完躬抬頭的瞬間,范浚抽劍躍步,身子拔起,在半空中轉身斜劈一劍,鋒銳之極!魏宏風拔劍沈肩,由下往上劃一圓弧,只劍相交,發出嗡嗡巨響,久久不散。兩人一遇即退,彼此凝視,各自估量對手武藝深淺。

二人一試招便交換了上乘劍法,劍聲鏗鏘,劍招犀利,觀者莫不驚佩,不免引起些許騷動,更有人拍手大叫:「好劍!」

比試中不宜發出任何過大之聲響以免干擾劍缽,不但是所有觀劍者的禮儀,也是常識。眾人循聲覓人,在西側的觀劍台上找到了三個不識相的傢伙,身上各自揹著十來把賣不掉的劍,手握布幡分別寫着「正宗游家名劍」、「正牌游家名劍」及「老牌游家名劍」,正是游韌、游猛、游鋒三兄弟。

這三人活到現在,從不知禮儀為何物?發現周遭不少人對他們投以白眼,均不以為然。游猛道:「難倒我們說錯了嗎?這兩個人使劍如此用勁,其中若有一把爛劍,恐怕非斷不可。」游鋒道:「就算不斷也會彎折變形;就算不彎,也會產生裂隙;如有裂隙,必有破聲,絕不可能如此清亮!」游猛道:「那把」青鋒劍「不愧是青城六大名劍之首,我看至得少經過七次的猛火煅打,才會一亮相便青光閃閃,鋒芒嚇人。這等功夫,我看你們兩還有得學呢?」

「放屁!」游靭斥道:「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也敢沾沾自喜,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你瞧那丐幫的」銀蛇劍「,劍身雖薄,卻軟靭非常,就像百變毒蛇一般能彎能曲,若非有我這般控火的功夫,那能打得出來?」游鋒笑道:「笑話!這兩把劍若沒有好的淬鍊……啊!……」他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三個兄弟都被人點了啞穴,因為魏范兩人又交手了!

只見范浚再度躍起,只腳離地半個人高,或刺或削或劈或斬,招招矯捷狠辣,迅若風雷……

他一開始就用上天劍擊法,倒非只會這麼一套。而是殲龍劍法威勢赫人,卻是猛火慢熱;使劍者熱身愈是充足,手腳舞的愈是狂放,威力愈是強橫。因此駱龍和衛飛鷹在賽前對范浚耳提面命,要他儘早搶攻,愈快逼出魏宏風的殲龍劍法,勝算愈大。

殘幫四老對衛飛鷹的武功並不陌生,見這范浚年紀雖輕,已能掌握天劍擊法的諸般精要,一招一式使將起來絲毫不遜其師,心下無不駭然!古劍轉頭瞧了一眼郭綺雲,她全神聆聽,手指頭不知不覺的跟着劍招微微顫動,在腦里想着相應的劍招,韓翠碰了一下女兒,輕聲問道:「可以嗎?」郭綺雲道:「試試看!」

范浚的起手固然令人意外,然魏宏風的回應卻更讓人咋舌!面對如此強敵,竟以搏熊劍法為主,偶而夾雜幾招驅狼劍法或逐鹿劍法,實在大膽至極!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丐幫與青城派均知對方將是自己問鼎金劍的頭號對手,豈有不預先探聽對方劍法之理?由於范浚一向自負,只肯對青城派的殲龍和襲豹兩大劍法下功夫,另外三套較為粗淺的劍法則不屑聞問。而搏熊劍法雖然變化不豐,在魏宏風手中使出,卻有常人達不到的穩凝厚實境界,范浚不識,還以為這是青城派新創的一種奇異劍法,既然瞧不出其中玄機,一時之間,也不敢太過躁進。

偶見對手莫名的使出一些極為粗淺的劍招,明明有機可趁,卻思道:「魏宏風號稱青城派百年來罕見的習武奇才,豈有一開始就破綻百出之理?背後必有極為厲害的殺着,想引我上當,可沒那麼容易!」萬萬沒想到這幾招平凡的劍法,不過是魏宏風靈機一動,認為恰好可以拿出來擋一兩下的驅狼及逐鹿劍法。

台下議論紛紛,都說不知這兩位劍缽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膏藥?此時看來雖是范浚佔了上風,駱龍與衛飛鷹卻是憂心忡忡,隱然覺得魏宏風才是掌控節奏之人。二人心中雖急,礙於試劍中任何人不得出言指導或影響劍缽之規矩,倒也無可奈何!只能期望范浚自己能早點看出來。

范浚雖然偶而自作聰明,倒絕非傻子。他愈打愈感蹊蹺,到四十餘招時驀然驚覺,心中憤然:「好傢伙!竟敢如此戲耍於我?」盛怒之下劍勢忽變,一招「荒山異閃」對準敵人胸口膻中穴刺出,這劍來的竣急,刺到半途手腕微偏,竟突然轉向,朝左肩極泉穴疾刺而出!眼看這招來勢洶洶,魏宏風身子疾退,長劍急格,這是襲豹劍法的劍招,終於被逼了出來!

豹是山林中最為機警、靈活、快速的野獸,想要襲豹,唯有比它更靈快。因此青城派襲豹劍法雖未如殲龍劍法之博大精深,卻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快劍之一。魏宏風不愧是天生習武的料子,任何劍法在他手中使來,總能比常人練到更深一層的境界。只見他無論身形、步法、運劍、換招都快的無以復加,令人目不暇給……

但見范浚的天劍擊法起手與原先的招式並無不同,然而每一劍刺出之後,都能在中途偏轉,不但劍勢未減,速度仍快,更做到了換向無跡,全無徵兆的境界。寇照東忍不住嘆道:「年紀輕輕竟能將天劍擊法練到這種境地,實在……」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如此**裸的誇讚對手,豈不助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劍缽的志氣?轉頭瞧看郭綺雲,更是眉頭深鎖。

而魏宏風把襲豹劍法發揮到極至仍居下風,他左閃右讓,緊守少攻,青城派門人無不替他捏一把冷汗!貝甯只手合十,不住禱唸……

范浚這一身凌厲巧變的天劍擊法,讓殘幫失望,青城擔心,其他的人大開眼界。然而最該愜心得意的授業親師衛飛鷹不但未現喜色,更是愁眉不展……

當年自創天劍擊法的星月老人,是個愛觀天象的劍客,從流星閃逝中領略到削切如電的竅門,從星光明滅中體會出刺擊如雨的秘訣,從驚雷乍響中憬悟出砍劈如雷的勁勢,終成一流劍法。但他精益求精,仍夜夜觀天以祈更深的啟發。就在一個夏夜,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濃雲密佈遮星蔽月,觀天受阻的星月老人正感掃興,忽見一道電光中天直下卻在落地之前猝然轉向,將前方一顆大樹劈成兩半!他嚇了一跳卻猛然驚悟:「天象多變以此為最,如果劍招也能和閃電一樣在如光飛逝中陡然轉向,還有誰能抵擋?」

緊接着雷雨交加,天色時明時暗,雷電忽遠忽近,星月老人在滂沱大雨中觀察每一道光芒,天劍擊法的諸般妙招亦在腦里一一閃過,他愈看愈是亢奮,忍不住舉劍狂舞,冷不防又一道電光閃爍,在半空中忽地轉向對着自己朝天長劍斜劈而來,他驚惶中棄劍欲逃,卻那能躲過!全身一陣急顫,連叫聲都來不及發,仰頭便倒。四十年的修氣再加上個人意志堅卓,並未立即斷氣。過了一會,忽而狂笑幾聲道:「我也是凡人!怎能躲過老天爺如此高明的絕招?」

五名弟子聞聲趕來,尊師已奄奄一息。星月老人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把方才所悟所思以口述傳劍,要求五名愛徒依法修習,並道:「最先練成」天劍擊法「的人,就是星月派下一任的掌門人。」說罷含笑而逝。

然而要把一套凌快迅疾的劍法使的轉向無跡,隨意為之,非有極高的天份悟性不可,五名弟子各依師父臨終所言潛心苦練,卻只有小師弟衛飛鷹一人修成正果。然而這位最年少的師弟生性狂傲不群,向來不把幾位師兄放在眼裏,雖然師父遺命有交待,四位師兄仍不願就此委屈服令。五人約斗在星月老人墳前,四位師兄聯手仍不敵衛飛鷹新練初成的天劍擊法,更遭重辱。四人嚥不下這口氣,紛紛自戮,寧死也不願奉他為掌門。衛飛鷹這個一人掌門做的頗為無趣,一個偶然的機會加入丐幫。他以驚人的武功壓服眾丐,不出幾年便升任首席長老,並一步步建立勢力。再加上幫主駱龍近年來老病纏身,管理諾大的一個幫會不免有些力不從心,愈來愈依賴這位首席長老。衛飛鷹力主「排擠殘丐」、「參加試劍」的主張自然也都得到了支持,一旦愛徒范浚如預期的擊敗殘幫劍缽,闖進四大劍門,他的聲勢地位陡升,升任丐幫幫主,只是早晚的事。若能進一步奪下金劍,更加上了百劍門盟主的頭銜,放眼江湖,還有誰能有如此的權勢與風光?

比試前衛飛鷹告訴范浚:「幸好天劍擊法有三重天三層境界,你一開始便以第一重天全力搶攻,魏宏風的襲豹劍法就算練到他師父那等火候,恐怕也要捉襟見肘……」范浚插口道:「您怎麼知道?莫非您和青城掌門……」衛飛鷹笑道:「約莫在半年前吧!我易容獨上青城山,想替你去試試魏宏風,但青城派不知把這小子藏在那個山洞裏閉關練劍,尋了幾天仍一無所獲,只好找商廣寒試試……哈!一派掌門也不過如此,他青城派活該門道中落。」

衛飛鷹續道:「他用襲豹劍法應付不了,只好抬出殲龍劍法,這套劍法非同小可,你能撐就撐,實在抵格不住,再用第二重天。哼!為師縱橫江湖二十餘年,除了在一次丐幫聚會中趁著醉意舞弄幾招之外,外頭可沒半個活人親眼瞧過,魏宏風就算三頭六臂,恐怕也無戲可唱。至於第三重天,那是留來對付朱爾雅及裴問雪的,可別急着獻寶,若讓未來的對手先瞧見而有所防備,再打就辛苦了!」

然而世事往往難以預期,如今范浚的天劍擊法已來到第二重天,他的對手不但不倒,更尚有一套壓箱的劍法未出。衛飛鷹終於知道,自己犯的輕敵之錯有多麼嚴重!轉頭瞥一眼商廣寒,見他雙手交抱,一付胸有成竹的德性,暗罵:「這個老奸巨滑的傢伙!」原來商廣寒當時早看穿他的身份,將計就計留了一手,讓衛飛鷹以為青城派的劍法不過如此,產生了輕敵之心。

而一向心高氣傲的范浚,發現魏宏風始終不肯使用較強的劍法,似有戲耍藐視之意,怒氣更是難消,幾乎是劍劍含憤出手,雖然略增凌厲,卻也不免稍減巧變,這麼一來,對於強調機變難測的天劍擊法而言,顯然弊多於利。自己耗力費神的結果,只能讓對手有驚無險,殊不划算。

天劍擊法共有一百零八招,而第二重天因每一招偏向的方位不同,而衍生出五種以上的變化,也就是說他至少可連使五百招而不見重覆。然而眼見第一輪即將使盡對手仍毫髮無損,范浚不禁躁急起來,猛喝一聲,身子騰空躍起,又是一招「荒山異光」,朝着對手胸口膻中穴疾刺而出,並在半途中轉向頭頂百會穴,魏宏風長劍向上急格,范浚的劍勢卻突然轉緩,這一檔格落空,眼看就要中招!

所幸他應變奇速,身體往後急仰,翻了一圈,才堪堪避過。人未站定,范浚又是長劍欺來,連綿而上,招招多變,正是天劍擊法的第三重天。

第二重天的中途變向能將一招弄出五式,第三重天再加上變速更能衍生出二三十種變化,觀劍台上萬餘人個個看的眼花瞭亂,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能將劍法使得如此複亂雜變。但見魏宏風左支右拙,頻遇險招,竟然還是用一套襲豹劍法應付!全場嘩然,紛道:「莫非魏宏風還沒學會殲龍劍法?」

這些人沒想到青城派的目標也在金劍,要打敗朱裴兩家的劍缽奪取金劍,自不宜將最強的劍招提前顯露。因此商廣寒要求魏宏風一旦用了殲龍劍法,務須在四十招內擊敗對手。是以魏宏風寧可冒點風險,也不願在沒看清對方劍招脈絡之前輕易使出殲龍劍法。

天劍擊法使到第三重天,對體力心力之消耗極快,拖的愈久愈不利。然而儘管范浚招招殺着,每一招仍讓對手在間不容髮中閃讓而過,他余怒未消,卻煩躁愈甚。這麼一來,更難冷靜自持,看起來劍招狂縱,卻不免漸失精微,劍鋒與對手身影亦愈離愈遠。愈是如此,他又愈焦急,使劍愈發狂亂……

將近百招時,他已佔不到什麼便宜,功夫不夠深的人看在眼裏,還以為魏宏風使出什麼更高明的劍法?其實是范浚自慌自亂!駱龍與衛飛鷹不住搖頭,再這麼下去,恐怕連信心都會消蝕殆盡!

果然范浚愈打愈是心灰意冷,自覺獲勝的機會愈來愈渺茫,只希望能逼出魏宏風的殲龍劍法,就算輸了,也比較甘心。酣斗中他突然把刺向對手肚臍的劍轉向會陰穴,這絕非天劍擊法的劍招;正派的劍法中,也不可能有這種會害人絕子絕孫的陰毒招式,何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使出,即使只劃破褲襠,也夠讓人羞憤欲死。魏宏風萬沒料到有這麼一招,倉促中着地而滾,才堪堪避過!范浚眼看機不可失,追刺數劍,招招不離對手要害。勝敗交關之際,他已顧不得什麼風度禮義。魏宏風連連滾閃,來到平台邊緣,眼見退無可退,忽地左掌一拍,整個身子霍然離地,如睡龍乍醒般,在空中橫翻九圈,這招「翻龍九天」正是殲龍劍法中一記救命的絕招!

在眾人驚呼聲中,魏宏風連出九劍,但見光光飛濺,劍劍悍凌,范浚不由自主的連連倒退,好不容易搶到的機先,已蕩然無存!

猛劍既出,後續絕招亦綿綿而上。魏宏風本來就生得虎背熊腰,筋強骨壯,施展如此勁雄勢疾,矯捷飛縱的殲龍劍法,更讓人覺的巨大許多,完全壓制對手的氣勢。范浚腦海里盡有千百妙招,然而驚惶之際,卻不知該用那一招才好!只有招招被動,步步騰退,被逼的喘不過氣……

十招方過,范浚已被逼至角落,正擬凝神聚氣,做最後一試,卻見魏宏風凌空一躍,身隨勢轉,一聲巨吼,長劍如萬鈞之雷直劈而下!范浚在臨危之際,卻突然冷靜下來,看到對方氣勢如虹的劍勢中一個似有若無的小破綻,心想:「只要橫劍擋架后,隨即疾刺下盤,立可反客為主,我得多吸點氣來應付。哼!殲龍劍法雖強,也未必……」

未料魏宏風的劍來的比他想像快了許多,在他前氣剛吐,后氣未凝之際長劍已壓將下來,頓覺有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從自己的長劍傳至手臂,再經由身體傳至雙足,忽聞喀喇一聲巨響,腳下踩着的木板竟翹裂成兩半,身子筆直急墜,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這石破天驚的一劍,把人們驚的目瞪口呆,二爺海上短暫靜寂,過了一會,才響起如雷震響!

這試劍台上的平台,是由數十根寬一尺厚一吋半的紅檜並排釘固而成,下方每隔四尺並架上一支橫樑支撐。試劍大會歷次近千場比試,別說把木板打斷,就連輕微的晃動也極為罕見,魏宏風竟能隔着人的身軀擊斷木板,雖說是趁對手換氣的空檔全無抵消化解之力,然其罡勁之猛膂力之強,仍令人匪夷所思!觀劍台上人人熱血沸騰,都說大開眼界。

范浚拒絕魏宏風的伸手拉扶,被疾奔而來的衛飛鷹一把拉上試劍台上,駱龍同時趕到,指著斷裂的木板道:「這是什麼爛木頭?」

樂游苑的總管紀豐負責監製試劍台,挺身說道:「秉告駱幫主,這是上好的紅檜,在下每一片木板都再三察驗,確定絕無孔隙裂縫,方准釘上。」衛飛鷹道:「就算原來是好的,放到現在,哼!……說不定有心人動了手腳……」此話說出,四大劍門與青城派諸人都覺得十分刺耳。

紀豐道:「我們在試劍台完竣當天就開始派人日夜站哨,任何人不得接近!相信無人……」商廣寒豈能容忍他人懷疑自己為了求勝而動手腳,不等他說完便插話笑道:「貴幫如果覺得有任何不公?不妨另選場地,再比試一次。」

衛飛鷹心中一寒,瞧瞧全身濕透的徒兒范浚,握著劍的右手仍不住顫抖,顯然信心意志已徹底潰散,再比十場也難求一勝!他環顧四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商廣寒不悅道:「你笑什麼?」

衛飛鷹斂色道:「貴徒的武功確實超群絕倫,我們輸的心服口服。但不才有個疑問,不知商大掌門能否據實以答?」商廣寒道:「請說。」衛飛鷹道:「如果今天這一場比試,輸的是貴派劍缽,您是否也會憤憤不平?」商廣寒考慮了一會,點頭稱是。衛飛鷹道:「兩位武藝超群卓絕的劍缽,明明有一拚金劍、銀劍的本領,卻偏偏這麼」碰巧「,一開始就得爭個你死我活,連爭劍賽都還沒開始,就被做掉一個!我想無論是誰,都會感到痛心、惋惜與不平……」話未說完全場嘩然,眾人七嘴八舌,各有主張。

自昨日抽籤結束起,太白山上眾口喧騰,議論紛紜,都說這個籤實在太巧、太殘酷,甚至太不公平。雖然所有的籤都是各門劍主親自抽取,應無舞弊空間,仍有不少人一口咬定四大劍門為了先去除一個強敵,故意安排讓兩虎提前相爭。百劍門尷尬不已,無論如何解釋,仍難賭攸攸眾口。

紀南圖起身正色道:「我身為主辦劍門的劍主,可以在此向諸位保証,試劍大會絕對公正無私。何況此次樂游苑未派劍缽參賽,更無循私做假之必要!」駱龍道:「紀苑主言重了!我們從不敢質疑試劍大會之公正與否,只是覺得求劍賽分組取試,各憑天命的方式,有欠公允。想必你們也不會渾然不覺,卻不知為何不謀補救?莫非咱們百劍外的試劍,就該草草了事?」

話方說完,不少丐幫幫眾立刻起鬨,吵著要補救,觀劍台上除了數百名丐幫弟子外,尚有許多與丐幫頗有交情的江湖人士也跟着喊,其他的人就算對丐幫無啥好感,但范浚的天劍擊法精彩絕倫,只看一場實在不過癮,想到這裏,也跟着瞎喊起來,過不多時,整個觀劍台上,除了百劍門的弟子外,幾乎都跟着幫忙壯勢。

而駱龍的話乍聽起來也是鏗鏘有力,裴友琴見紀南圖一時語塞,正欲起身說明,卻被朱未央搶先說道:「駱幫主所言也不無道理,但不知該如何補救,才合情入理?」駱龍兩手一攤,道:「這是百劍門的權責,我們不便置喙。」

朱未央心想:「好滑頭的幫主,一句話就把難題丟了回來。」起身對裴友琴道:「裴盟主,我們四人是否該商量一下。」裴友琴點頭,與崔釗、紀南圖互使眼色,四人相偕走至祭台後方。

朱未央首先開口道:「駱幫主的要求也有幾分道理,才有那麼多人幫忙搖旗吶喊,如果我們置之不理,恐怕會有麻煩。第一,我聽過不少傳聞,說咱們在竹籤上做了手腳,目的是……」崔釗道:「所有的竹籤都是各派劍主親自抽的,要如何搞怪?」朱未央道:「相信你們都看過江湖賣藝中有種幻術表演,有些厲害的師傅可以做到移形換影,無中生有;圍觀的人怎麼也想不通是如何弄的,卻都知道那是假的。同樣的道理,無人能指出我們可能的舞弊手法,並不表示人人都相信我們的公正與清白。」

紀南圖道:「你是說有人把我們當成了幻術師傅?」朱未央點頭微笑,並道:「世上有許多事情,怎麼解釋都說不清楚。何況丐幫有十幾萬人,就算說到我們都白了鬍子,也難讓他們全部信服!假設只有一半的乞丐不服,其中只有三成的人敢鬧事,也有一兩萬人。」紀南圖思道:「光西安一城就有數千名乞丐,如果有事沒事都找百劍門的穢氣,豈非永無寧日?而樂游苑身為主辦劍門,更不免成為眾矢之的!」

朱未央續道:「這些年來,百劍門能如此昌旺,說來也要感謝各大門派的尊重與和諧共處。尤其此次丐幫以天下第一幫會之尊,願意加入百劍門,我們理應竭誠歡迎;以其在武林中的地位及劍缽的武功,還要經歷求劍、爭劍、排劍、搶劍亦屬委屈。如今卻讓他們和青城派兩強相爭,連百劍的門檻都還沒跨進去就被淘汰,情何以堪?」崔釗道:「朱莊主說的有理,然而有關試劍大會的諸般規矩早已定下,任何人若有意見大可儘早提出。而如今他們比劍輸了才要求補救,似乎為時已晚。」

朱未央道:「以范浚這種身手,駱龍在比試前必然信心十足,再說抽中惡籤的機會極小,何必提出什麼意見!抽籤的結果,不幸與魏宏風同組,仍然認為自家劍缽應可力克強敵。即使有些擔心,然而此時抗議不但受人訕笑,有損第一大幫的風範不說,更怕影響范浚的氣勢與信心,倒不如比完再說。」這番話說的崔釗不得不點頭認可,思道:「將心比心,如果是我,儘管心中再有不滿,也不在賽前多所言議。」

裴友琴道:「朱莊主莫忘」丐殘之爭「,我們若給丐幫通融,豈非對殘弱無依的殘幫不公?」朱未央道:「當年接到盟主您的飛鴿傳書,說丐殘之爭愈演愈烈,眼看一觸即發……在下日夜趕赴京城,共同協調兩幫,所幸他們肯賣百劍門面子,才有以劍划區之議。在下和盟主一樣,亦十分同情殘幫弟兄的處境,很不幸,他們也抽中風組!如今你們認為:那位雙眼失明的女劍缽,可有機會打贏魏宏風?」

三人不約而同的搖頭,朱未央續道:「當年大家說的十分清楚,誰家的劍缽在試劍大會所搶得的名次較前,誰就可以續留四川。然而咱們試劍大會只排百劍,在求劍賽無法脫穎而出的劍門是沒有名次的,以劍划區之議形同作廢,丐幫可絕不願等二十年再趕殘幫。這時候我們已無立場再居中協調,與丐幫同為七大門派的少林、武當亦有所不便,兩幫勢必回到以往相互爭鬥、水火不容的日子,對人寡力薄的殘幫而言,豈不是更大的災難?」

若讓范浚得以繼續參賽,四大劍門中,紀家無人蔘賽,朱裴兩家之劍缽仍可與之一搏,對洗劍園而言,卻可能因此而落在四大劍門之外。僅管覺得朱未央句句成理,崔釗私心忽起,道:「朱莊主口才便給,我說不過你,可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什麼有力的理由。

朱未央嘆了口氣,道:「這兩位劍缽武功之高已出乎我預料之外,不瞞您說,就算爾雅表現正常,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故以私心而言,我也暗盼能先淘汰一人。但是這麼一來,爾雅會是第一個不高興的劍缽。他一向好強,希望能與天下所有懂得劍的高手磊磊落落的比試一場,絕不願意所搶到的金劍或銀劍被人譏為不夠純正。爾雅這麼想,我猜問雪和崔榕亦復如此吧!」這麼一說,崔釗豈敢否認,唯唯稱是。

朱未央又道:「如果丐幫與青城派都加入百劍門,原本的七大門派便少了兩派,咱們百劍門或許應再增兩大門派,成為六大劍門?這可不是要跟少林、武當等派互別瞄頭,只是原本的十一大派,沒有減少之理!」這個提議,最為歡喜的自然是崔釗;樂游苑亦有二十年後捲土重來之意,也十分贊同;就連裴友琴,也不認為多一些人分擔責任是件壞事。

裴友琴道:「無論怎麼做,要同時顧及公平正義,令百劍門內外信服,並唯持試劍大會幾十年來辛苦建立的威信,恐怕不容易。莫非朱兄已有腹案。」四人討論費時,整個大爺海上要求補救變通的聲浪卻不曾止息,甚至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愈來愈急,愈來愈大聲……

朱爾雅道:「現在恐怕沒時間說明清楚,在下自認應能把持住大原則,裴盟主及二位前輩若信得過……」三人均無異議,同意放手讓他處理。

四人走回祭台,此時駱龍等人與魏宏風都回到各自的迎劍台上,裴朱崔紀四位劍主台前一站,朱未央對着觀劍台緩緩掃視一圈。他面帶微笑,卻有股說不出的威儀肅宇,原本鼓噪喧鬧之處,在他炯炯雙目的注視之下,每個人都以為他在瞪視自己,乖乖閉上咀巴,過沒多久,整個二爺海只剩下風聲還繼續的呼呼響嘯著。

朱未央朗聲道:「駱幫主,試劍大會有其傳統與堅持,有些規矩,不可能為任何門派或個人做改變。因此,簽不可能重抽,賽程不可能更改,亦不可能重新比試,……除非你們能在百劍外的另外一百九十個劍門中,找到一家劍門,願意和你們交換……」駱衛二人聽到事有轉圜,原本失望的神情為之一震,同時問道:「如何交換?」

朱未央道:「你們這一場等於替他們輸掉了,交換之後,這家劍門就不用再比,對他們而言,自然不太公平。因此,恐怕得請你們立刻公開徵求願意與你們交換的劍門,讓大家相信,他們的讓賢是完全出於自願。」話方說完,不等駱龍開口,馬上就有人喊道:「我們願意!」聲音還不止來自於一處。

駱龍往西側觀劍台一看,這裏說話的是一個滿臉鬍鬚的長臉漢子,問道:「你是什麼劍門的劍主?」那人道:「我是山西霍縣」霍家劍法「的劍主霍吉武,抽中的簽號是離組的第六劍門。」駱龍恍然大悟,十幾年前確曾在關外救過一個叫霍吉武的人,倒忘了他是什麼幫派?此人為了報當年的救命之恩,自然有誠意交換,可是離組的白晶堡及長劍門的劍缽也有相當的本事,如果范浚換到這一組,勢必毀去他們出線的機會,豈有不抗議之理?

另一個聲音來自於北測,駱龍轉頭看去,喊的人一直高舉的雙手才放了下來,說道:「我是河北保定」常勝劍門「的劍主梁常勝,簽號是乾組的第三劍門。」看見這個人臉上碩大的酒糟鼻,不必介紹也認得。

梁常勝以前是丐幫的七袋弟子,因為滑突有趣,頗討人喜,被駱龍納為跟班,專責服侍幫主。此人雖忠心耿耿,卻酷好杯中物,履責難戒;幾年前一次醉酒誤了大事,被盛怒的駱龍逐出丐幫。

離開丐幫后不能公開乞討,流浪到保定城,發現這裏人人尚武,他靈機一動,說自己曾向丐幫幫主學過劍法,竟開起班授起徒來!駱龍的確教過他幾招劍法,只是這傢伙資質駑鈍,學不到三分功夫,雖然收費低廉,弟子仍一年比一年少,最後只剩下一個弟子沒走。

這個弟子雖然笨的到家,家裏倒是有一些錢,從小的心愿,卻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參加試劍大會,好向家鄉父老炫耀吹噓。為了一圓痴夢,師徒兩設了一個「常勝劍門」,並千里迢迢來到太白山。所幸這個徒弟志在參加,那怕一招敗北也無所謂。

梁常勝一直想重返丐幫,然而沒有大功,談何容易?如今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好機會,他想也不想,立刻自告奮勇願與丐幫交換籤位。身旁的傻徒弟原本不太高興,但試劍大會向來不問劍缽意見,而梁常勝斥道:「笨蛋!這麼做全為了你。如此一來,就等於是你跟魏宏風大戰數百招才驚險落敗,回到家鄉說給那些原本瞧不起你的父老兄弟們聽,那是何等的風光?」傻徒弟聽了,自然雀躍萬分!

一聽梁常勝報上籤號,迎劍台上的幾位丐幫長老立刻朝貼在壁上的分組名單看去,發現乾組上的十二個劍門,以濫竽充數者居多,稍有名氣的不過兩三家,任何一家搶到劍首,恐怕都過不了爭劍賽的第一關。愈是這樣,自然愈不會計較反彈。幾個人交頭接耳一陣,駱龍道:「就是這一家劍門。」

為求謹慎,朱未央道:「常勝劍門的劍主梁常勝,你確定願意與丐幫互換籤位,絕不後悔?」梁常勝大聲喊道:「我絕不後悔!」衛飛鷹喜道:「這樣可以了吧!」

朱未央搖頭道:「此事牽涉甚廣,四大劍門也不敢擅自作主。」接着朗聲道:「各位百劍門的前輩兄弟,趁著大家都在這裏,未央想請問一句,對於丐幫與常勝劍門交換籤位一事,若有那位劍主不表贊同!麻煩舉個手。」

讓范浚有再一次比試的機會,對所有的百劍門而言,多多少少有些不利。不少人隱隱覺得不妥,然而丐幫人多勢大,幫眾遍佈天下,舉手的人等於公然與十餘萬幫眾作對,日後勢必有無窮的後患,想到這裏,誰還敢逞一時之快?於是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別人舉手,就是自己不敢。過了良久,始終不見任何人表示,衛飛鷹又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朱未央仍搖頭道:「除了你們兩家劍門的意願之外,其他相關劍門的意見,百劍門亦須尊重。」接着朗聲道:「如果明日試劍之前,沒有任何一位抽中乾組的劍主向我們表示異議,你們兩家劍門互換籤位之事,方得成立!」

這條件看似嚴苛,丐幫倒一點也不擔心。駱龍心中盤算:待會立即派人分赴乾組的另外十一個劍門,利誘也好,警告也罷,這些微門小派,豈敢對天下第一大幫吐出一個「不」字!正自暗暗竊喜,忽見殘幫幫主郭世域高舉雙手!

朱未央道:「不知殘幫的郭幫主有何意見?」郭世域口不能言,韓翠代話道:「我們沒有丐幫那麼大的勢力和面子,豈敢奢求太多通融?但想既然他們可以交換籤位,不知我們能否比照辦理?」丐幫得以繼續試劍,等於宣告殘幫的末路,眾人不免又同情起殘丐來,說道:「此時不管他們要求什麼,都不算過份。」

朱未央道:「試劍大會一視同仁,既然丐幫可以交換籤位,其他百劍外各劍門,豈有不準之理?」駱龍亦笑道:「隨你怎麼換,丐幫都舉雙手贊成,而且不管跟誰換?只要兩位劍缽中任何一人的名次能勝過范浚,貴我兩幫以劍劃地之議,便算你們獲勝。」

他這話聽來十分慷慨大方,然而仔細一想,丐幫的劍缽既然能有第二次試劍的機會,也該讓殘幫多一位劍缽才算公平,也只有如此,才能令殘幫輸的口服心服,江湖閑人不再多話。再說除了朱、裴、魏三位劍缽之外,要去那裏找人與范浚一爭長短?不少高人心中暗暗佩服,思道:「這番話表現出泱泱大幫之風範,其實論裏子決不吃虧。」朱未央笑道:「不知殘幫想和那個劍門交換籤位?」

整個二爺海又恢復了寧靜,一點也不意外,這回可無人願意與殘幫交換。韓翠轉身道:「願不願意幫這個忙?」古劍霍然一驚,知道這話是對着自己說的,只是全無心裏準備。

他曾與郭綺雲習練過,明白其苦練而成的魑魅劍法可能比多數人想像的高明,卻與魏范二人有一段差距。然而若與殘幫調換,雖可助他們暫避強敵,卻讓自己陷入與魏宏風提早比試之窘局,無論誰贏誰輸,都非期望。正猶豫間,卻見爺爺古銀山怒道:「叫他對上魏宏風,豈不是以卵擊石?」

韓翠道:「少俠只要儘力就好,勝負我們豈敢怨怪?只要讓綺雲避開強敵,相信她也能打入搶劍賽,如若丐幫再犯了什麼錯誤或是范浚信心難復,或許還有一點爭勝的機會。」郭世域比手划腳,伊伊啊啊喊著,突然帶着所有幫眾雙膝一脆,韓翠含淚道:「殘幫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打進百劍門,否則孤立無援,早晚都活不下去!」薛來俊道:「我們知道古老前輩您是川西豪士,向來樂於助人,兩萬三千名殘幫弟子是死是活,就在您一念之間!」

古銀山來自四川,自然多少聽過丐殘兩幫之恩恩怨怨,對殘幫的境況深表同情;然而古家一旦未能繼續在百劍門留住一席,不但什麼也不是,更須面對家道中落,債務纏身之慘境,連生活都成問題。

他徘徊於公益與家利之間,正難以委決,四大劍門的四位劍主卻已經商量出結果,朱未央道:「成都古家屬百劍門第九十一劍,這個名位是根據二十年前試劍大會的結果而定下來的,無人能任意更動,更無簽位可換!這種互換劍門的方式,我們恕難同意,除非……你們能做到只換劍缽。」紀南圖道:「這並不容易,我們只能在時間上通融,但是新劍缽與劍門、劍主之關係,必須完全符合規矩。」

韓翠道:「這位古少俠曾當過幾天的殘丐,與本幫頗有淵源,只要他點頭,隨時可以入幫。」紀南圖道:「這點我們並無疑義,但是據我們所知,要入貴幫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該員必須身有殘疾,而他……」薛來俊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走到古劍身後,忽然暴吼一聲,他聲音洪亮有力,不少人嚇了一跳,唯獨古劍渾然未覺。薛來俊道:「看到了吧!古少俠雙耳全聾,已無聽力。」

朱未央道:「這邊沒有問題,但郭姑娘呢?她與古家有何關係?」這麼一說的確令人傻眼,過了半晌,韓翠才訥訥問道:「如果古老先生願意收我女兒為義女?……」紀南圖搖頭道:「試劍大會對於劍缽資格規定的十分清楚,就刻在這片木牆上,我念給你聽:劍缽與劍主之關係,第一,與劍主同屬一幫派、門派;第二,或與劍主為九等親以內之同一家族;第三,若與劍主為九等親以內之養育關係亦可,但須確有撫養達五年以上。以上關係若有虛報造假,立即癈劍除名。」

寇照東不服道:「我不懂!為何養女可以,義女卻不行?」紀南圖道:「恐怕許多人不知,早期的試劍大會其實承認義子、義女的劍缽資格,卻變成許多人走歪路的漏洞。第三次試劍大會,有兩家山東劍門的劍缽在赴試前做一場友誼交流,卻發現甲劍門無論第一劍缽或是第二劍缽的劍法都遠比乙劍門的劍缽強了許多,由於這兩家劍門素來交好,便叫甲劍門的第二劍缽拜乙劍門之劍主為義父,代表乙劍門參賽。比試的結果,兩家劍門果然都得到了很好的名次,被打敗的劍門卻十分不服,都說乙劍門的劍缽明明使的是甲劍門的劍招,怎麼可以代表乙劍門參賽?於是從第四次試劍大會之後,便不準以義子、義女為名義的劍缽參賽。」

古家與丐幫諸老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郭綺雲道:「就讓古少俠代表殘幫吧!別管我能不能比試。」古鐵城斬釘截鐵的道:「不行!古家無論如何也不能棄賽!」韓翠嘆道:「想來想去,只剩下一個法子!」「什麼法子?」古銀山與古鐵城同時提問,韓翠卻對着古劍問道:「古劍!你肯娶我女兒嗎?」

她一句話語驚全場,郭綺雲更是臉紅心悸,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古劍只覺得腦袋一陣轟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卻見爺爺拍腿叫好道:「我怎麼沒想到?郭幫主、郭夫人,您的女兒姿容秀美,才智穎慧,古家豈有不願之理?」韓翠道:「難倒您不嫌她出身寒微,身有殘疾?」古銀山搖頭道:「不嫌!不嫌!這都是末節。」轉頭對着四大劍門的劍主問道:「如果她成了我古銀山的媳婦,是否可做咱們古家的劍缽?」

四位劍主互相交換眼神,均點頭認為可行,朱未央朗聲道:「可以,只要你們在劍缽互換前完成婚禮。」韓翠道:「當然!」笑着對古銀山道:「咱們江湖中人也無須事事講究,我看撿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成婚好嗎?」古銀山笑道:「正好!不過你我均非富裕之家,辦的簡陋,還請諸位朋友不要見笑!」卻見西側的洪承泰笑道:「不成!不成!咱們四川號稱天府之國,所辦的婚事豈能讓外省朋友看笑話!皇甫先生在嗎?」

北側有人應了一聲,人們跟着聲音的發處望去,找到了這位傳說中武藝高深,富可敵國的忘憂坊主人皇甫和貴,卻見他不但相貌平平,連衣着也是平常的緊。

洪承泰道:「麻煩把忘憂坊所有的好酒好菜全拿出來,弄一些像樣的酒席,所有費用,全算在百花庄頭上。」皇甫和貴道:「很抱歉,忘憂坊不擅婚喪喜慶,再說在這山上也找不到什麼好場地。」不遠處卻有一名美艷婦人道:「婚禮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說話之人,正是成親次數異於常人的尤艷花,若問有關成婚的各種繁文縟節,恐怕沒人比她熟悉。

朱未央道:「事繁時急,恐怕只有忘憂坊的效率才辦得出來。皇甫先生,就請您幫百劍門一個忙吧!」裴友琴道:「最好請這位夫人指導,忘憂坊全力配合。至於場地,就在咱們百劍門住處前,」百劍宴「之預留廣場上,大夥稍擠一下,勉強湊合。」每次試劍大會完成的當夜,新的百劍門都會共聚一餐,彼此道賀並連絡感情,就叫「百劍宴」。

朱裴二人都開了口,皇甫和貴豈有拒絕之理?接着楊繼與閭丘項山也相繼發言,無不要求忘憂坊辦的體面一點,並爭相搶著出錢。古銀山感動不已,忙著稱謝。

此時古劍萬緒紛來,已無心多聽,他明白郭綺雲除了雙目已盲之外,是個德容兼備,心性婉約的好姑娘,娶妻如此,夫復何求?可是心中仍隱約有種說不出來的遺憾!無意中瞥了一眼程潄玉,見她臉色泛白,淚下沾襟,心中似忽被什麼東西重重敲擊了一下,痛徹心肺!

一切商定,雖說二爺海還有十五場比試要接着進行,多數人仍選擇離去。有的人跑去別的場地看他關心的比試;有的人趁著記憶猶新,趕緊帶着自家劍缽回去研討,試着從方才的劍法中偷學個一招半式;另有人見識廣了,眼界高了,覺得求劍賽沒有幾場好戲,除了范魏之爭外,其他比試如同嚼臘,不如去賭錢喝酒。

已成焦點的古劍自然無暇觀戰,先跟着殘丐回到跑馬梁,行入幫儀式。

殘丐們做了一個簡易的供桌,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以不吃飯,卻不敢讓桌上的香火中斷。殘丐拿出三支新香欲點,韓翠道:「且慢!有些事得先說清楚。」轉身對着古劍道:「儘管你答應入幫是為了幫忙我們,然一旦成了殘幫的人,仍須與他人一同遵守一切幫規,如果不想淌這趟渾水,現在掉頭離去,還不算晚。」古劍明白一旦成了殘幫的一份子,這輩子恐怕只有吃苦而無享福的份,但他一向苦慣了,向來不以為意,沒什麼考慮便答允了。

韓翠讓古劍點香祭拜,帶着他誦讀幫規,並解釋道:「本幫弟子大多出自於丐幫,雖與丐幫水火不容,也不必因人廢言。立幫之時,便將好的幫規保留起來,不妥之處稍做更改,雖然嚴苛了些,卻有其不得不如此之苦衷。

譬如我們認為既然當了乞丐,便要有乞丐的樣子,向來嚴禁弟子拿辛苦乞討之所得至酒肆、茶館大吃大喝。咱們之所以淪為殘丐,不是家破人亡便是有家歸不得,大家十分認命,所以實行起來,也不算太難。然而你有家有長,回到家裏,若還死守着乞食而餐的規矩,便是陷你於不孝,幫規再重,豈能超越人倫情理?

我們四人方才在路上已商議出一個結論,只要你待在家鄉或是與長輩出遊,那便是古家的子弟,可不理會這條幫規。然除此之外,仍須謹記你殘幫弟子之身份。「古劍毫無議異,點頭稱是。

殘幫四老未料古劍答應的如此爽快,俱感欣慰,互使眼色,仍由韓翠朗聲道:「從現在起,你是本幫第四位長老,負責管顧所有聾丐、啞丐。」古劍滿臉驚愕道:「你說什麼?」韓翠又說了一遍。

古劍退步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我無才無德,怎麼可以才入幫就成了長老?」韓翠道:「其實殘幫的長老除了一堆繁瑣的事務與責任之外,沒有半點好處,更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挑上你,絕不是為了報答你捨身而出之恩,而是認為你合適!」郭世域伊伊呀呀的比手划腳,古劍看的一知半解,韓翠轉述道:「既然你不願意分擔這個重負,我們也不勉強。加入殘幫已經十分委屈,怎可又讓你為我們這些殘疾無用之人多作犧牲!」她揮揮手道:「回去準備吧,吉時一到,再回來接我女兒。」

聽到不必做什麼長老,古劍如釋重負,不再多問,望了一眼郭綺雲,見她略帶愁容,似乎也沒有即將當上新娘的喜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道一聲:「我走了!」獨自離去。

婚禮之事,自不用古劍*心,尤艷花很快開出細目,皇甫和貴一聲令下,立刻飛鴿傳書給山下的買辦,四處搜購三牲五禮、食材器皿;就連新郎的衣裳囍帽,新娘的鳳冠霞帔也都送上山來,倉促中找到的東西不免樸素些,但樂游苑十六金釵除了紀草之外,每位姑娘都慨然出借隨身飾物,經尤艷花巧手縫飾,更顯璀璨耀華。

向晚時分,太白山頂張燈結采,祥雲瀰漫,古銀山父子站在路口,對着進門的賀客鞠躬哈腰,拱手稱謝,儘管忙累,心中卻是歡喜異常!原本以為一個簡單的婚禮,在四大劍門及四川友人的大力支持下,出乎意料的隆重體面。除了四大劍門全部到齊,七大門派亦無一缺席,許多人雖與古家或殘幫全無淵源,也因為這些頭角崢嶸的武林領袖而願意前來,就算敬不到一杯水酒,能接近一點看看那幾個出尖拔群的劍缽,也是值得。因此不但百劍門大多到場,連其他門派的朋友也來了大半。有人打趣說,這恐怕是盤古開天以來,武林中最為盛大的一場婚禮。原本默默無聞的成都古家,光憑這場婚禮,已大大出了風頭。

四大劍門之中,只有裴家人丁稀少,然裴友琴身為百劍門盟主,所住的房子便是百劍門的門面,絕不寒酸簡陋,入門便有一間「聚義廳」,做為議事聚會之處所。裴友琴不但慨然借讓做為大禮處所及宴客主廳,更騰出一間空房做為洞房。

對新郎官古劍而言,這一切委實太過突兀,儘管聚義廳內冠蓋雲集,人聲喧嘩,他卻是心情煩亂,分不清是喜是愁。吉時一到,跟着媒婆的指令迎娶、行禮,一直到進入洞房,都還是渾渾噩噩。洞房中,他雙手微顫,輕輕掀開新娘頭蓋,卻見她淚猶未乾,柔聲問道:「你怎麼哭了?」

郭綺雲不常哭,當年從一個千金嬌女變成乞丐,她沒哭;自刺雙眼的那天,她沒哭;推舉劍缽的那天,萬餘名殘丐為了她哭的淅哩嘩喇,她也沒哭。卻因古劍短短的一句話,頓覺千般委屈無可排解,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眼淚如潮水決堤般奪眶而出……

古劍還想再問,卻見她吹熄獨台,背對着他和衣側躺。古劍只好換上日常衣褲,平躺在另一側,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房間里黑魆魆的不透半點光,卻隱隱感覺她持續的抽噎。思道:「她為何如此傷心?莫非是另有青梅竹馬或意中之人?像她如此良善嫻雅的好姑娘,即使雙目失明,相信仍有不少有眼光的豪傑公子願意迎娶,嫁給我古劍,的確委屈。再說她為了準備這次的試劍大會,不知吃了多少苦,甚至把雙目刺瞎,卻在臨賽之前被我取而代之,對她而言也太不公平。命運造化人!她本來是一個人人稱羨的官家千金,淪為乞丐已是不幸,再失去雙眼,如今又嫁給我這個窮聾子,一輩子過不到好日子,唉!……她已是我妻子,無論如何,今後都要好好待她……」

郭綺雲思道:「他頗有俠氣,早晚是個英雄,不必娶我這個雙目全盲的殘丐為妻,我能給他的,只有無盡的麻煩。而程姑娘靈透機敏,與他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倆人患難與共的情愫,更是別人難以取代。殘幫處境日艱,爹接任幫主以來,事繁任難,身子早已不堪負荷,而兩位叔叔無論私心、統御、才幹、武功均難以服眾。娘早有盤算,順勢引導,讓他娶了我,成為殘幫的一員,下一步絕不止是給他當個長老而已。照他那種俠義仁厚的脾性,早晚會接下這個重擔,這麼一來,對我好,對爹好、對全體殘丐都好,卻苦了他!我早是殘幫的一員,為了爹娘,為了那些苦難的叔叔伯伯,傷眼習劍是應該的;而他與殘幫不過萍水相逢,何必犧牲如此?只恨自己打不過魏范二人,才*得他……我該怎麼辦?是悄悄的離去?還是讓他和程姑娘……

兩人同床異夢,不停的胡思亂想,都覺得這一夜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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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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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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